莫名地,蒋小福对这两人一起生了气。严鹤倒是接了话:“我们怎样?我们是同一类人,满腹算计,全无真心,‘利’字当头便可以背亲弃友,是不是?”他语气淡然,可蒋小福还是听出了其中微妙的讽刺意味。蒋小福只是垂眸不语,他想自己从来不明白,以前不明白唐衍文在想什么,此刻也不明白严鹤话中的讥诮之意来自何处。周遭安静无声,蒋小福正要说话,楼下却传来一阵人声。蒋小福走到外间,就听周麻子不知冲谁说道:“您且等一等,我上去问一声儿。”接着就见周麻子急急忙忙上楼走来,低声对蒋小福快速说道:“找小卿的,小卿不在,他非要找您!”略一停顿,又补充道:“是个旗人,踩着官靴呢!”这就不好得罪了。“让他在楼下坐一坐,我这就下去……”蒋小福话未说完,那人大概是等不及了,已然径自上了楼,走到一半,一抬眼叼住了蒋小福,竟是立刻认出了他:“嘿,蒋老板不是在吗!”这人模样平凡,只是眉毛浓秀,身姿挺拔,看着便有种英武威风的气度,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也很强硬,更让人误以为他英武不凡。蒋小福冲他一笑,心里却是一沉,看出这人不好相与。人已经上了楼,不能再往下赶,蒋小福索性大大方方请他坐下,摆出闲谈的态度。而在周麻子端茶递水的间隙里,两人交谈了几句,蒋小福忽然想起来,自己早就认识这人。此人乃是正白旗满洲人,名叫佛荪,这是他的满语名字,据他的汉人朋友说,这个名字很有慧根,于是他效仿汉人给自己起了个字,就叫慧根。佛荪,佛慧根,是宫内的二等侍卫,还是粤海关监督的义子,可谓是年轻有为,无怪乎脾性有些嚣张。蒋小福与他素未谋面,却是早听说过他的大名了。只是没想到,当初花天禄口中那个捧王小卿的侍卫,说的就是他。蒋小福亲手给他斟茶,捡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佛大人来找我,小卿要是知道了,我可怎么办才好呢?”“师弟不在,做师兄的替他,不是正合适么。”佛荪看着那杯热气升腾的茶,忽然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很陶醉:“何况……我早就想认识蒋老板了。”蒋小福避开他的眼神,伸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问:“佛大人听过我的戏?”“宫里规矩多,我可没有机会出城听戏。”“那怎么想认识我。”蒋小福微微笑了:“莫不是哄我呢?”佛荪也是一笑,他方才还像个闹事的无赖,这会儿又规规矩矩地闲谈起来了,蒋小福掰开橘子,一瓣一瓣递给他,他就接过来慢慢吃着:“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蒋老板的大名的。”“谁?”“严……”佛荪拧着眉想了想:“严什么的,我忘了。”蒋小福笑道:“严二爷吧?他倒是有很多官场里的朋友……”佛荪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不是他,是个广东人,叫严鹤。”说到这里,他扭头凝视了蒋小福:“听说他有一阵子很是追捧蒋老板,后来怎么见不着人了?”蒋小福手里一顿。放下了剩下的半个橘子,他起身往旁边的架子走去,上面放着水盆,他拧了毛巾擦手,这才有些不乐意地说道:“谁知道呢,大概是我唱得不好,不讨人喜欢。”说话间,佛荪行至蒋小福身后。蒋小福转身,只见佛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近在咫尺,直直地看着自己,而他后背抵着放水盆的架子,是个无路可退的局面。“不对。”佛荪比蒋小福略高半个头,此刻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了头,眼前的睫毛受惊似的微颤,让他忍不住笑起来:“我看蒋老板戏唱得好,模样也漂亮,怎会不讨人喜欢。”蒋小福一眨眼,是受了恭维的神态,随后一巴掌拍掉了捏住自己下颌的手,绕过佛荪走了几步:“谁也不能讨所有人喜欢呀,我不在乎。”他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忐忑,总觉得眼前这人有点邪性。眼看着佛荪又往自己这边走来,蒋小福问:“您又是怎么认识严六爷的?既是从他口中听说的我,岂不是没有好话?”佛荪“哼”了一声,背着手在蒋小福面前开始踱步:“算不上认识,我是有事儿要找他,因此听说了蒋老板的大名。等我逮着他了,一定替你问一问,看看有没有好话。”蒋小福面露疑惑:“为了什么事儿要找他呢?”“这位严六爷使阴招,害得我那……”佛荪停住脚步,偏头打量着蒋小福,忽然问:“你最近见过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