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诺的房间像个玩具店,除了顶上一排奖杯,各类魔方齐全得吓人。二阶、三阶、四阶、五阶、六阶、七阶,一直到光看起来就充满震慑感的十七阶,还有许多金字塔、斜转、异形魔方,有的像多面体,有的像球体,有的甚至像个圆溜溜的灯笼。每一个都有种充满秩序性的美感,包含着无限变化的可能。只要有人站在这里,仔细看上一会儿就会明白,这个小世界是何其广博而富有魅力。庄逢君在成长过程中,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不是徐心诺在他的世界里拒绝长大,而是他们从来都没能走进徐心诺的世界,就凭借自身的固有经验,匆匆忙忙地否决掉它。这个小世界的种子大概扎根得很早很早。那个时候,徐心诺甚至还远未拥有这么多宝藏。庄逢君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跟着母亲见到徐春华,见到她身边跟着的小弟弟,徐心诺手里就抱着一个很廉价的塑料魔方,颜色是饱和度很高的红黄蓝绿,拧起来还会吱嘎响。徐春华替他解释说,自己以前没下海的时候在玩具厂上班,带过很多小玩具回家。小孩子丢玩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徐春华说,一件件丢到现在,就剩这一个了。那时候已经读小学高年级的庄逢君想,那他这个应该很快也会弄丢吧。结果居然一直都保存得很好。那种塑料魔方又涩又难拧,徐心诺还当成宝贝,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反正他会玩。徐心诺不仅自己玩,还总是努力地诱惑庄逢君跟自己一起入坑。大概在徐心诺眼里,本小区的庄逢君头脑聪明,是很有潜力跟他成为伙伴的种子选手,可惜从来没有安利成功。庄逢君不能陪他玩,因为庄逢君的日程总是被塞得太满了。徐心诺上小学时,庄逢君上初中,在忙着跟各种家庭教师打交道——不是他成绩不好,是需要更好,尤其英文,庄父庄母跟外教说,希望能让他达到nativespeaker的水平。徐心诺上初中时,庄逢君上高中,在忙着每个节假日跟庄父去公司,如影随形地跟在父亲身后,学习他怎么开会,怎么会客,怎么看文件,怎么处理公司事务,然后还要接受考校。这些都还好,并不影响庄逢君把自己仅有的休息时间都留给徐心诺。庄逢君看着他写作业,给他讲数学题,给他听写英语单词。一开始是因为长辈的吩咐,后来他自己也习惯了。他还看着徐心诺偷懒耍滑,跟彭家乐一起嬉戏打闹,疯跑着玩各种五花八门的游戏。庄逢君要学的东西很多,没法真正自由自在地加入他们。但仅仅旁观,似乎也能让他沾染一点不属于自己的快乐。直到庄逢君进了大学,搞清了自己的取向,同时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于是这点快乐也离开他了。这条路太难走,没有任何保障,还会受人歧视,他不想把徐心诺带到一条歧路上,只好躲开徐心诺。结果,徐心诺还是傻乎乎地、不折不挠地来找他。庄逢君只好硬起心肠,跟他说了一些很绝情的话,把徐心诺气跑了。这次是真的比较严重,不是徐心诺睡一觉就会忘记的程度。庄逢君一度觉得,事情也就这样了。他失个恋,地球也不会停转,谁的生活也不会改变。大家各自安好,走自己的路,徐心诺永远不会知道有人在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然后……然后过了几年,国家突然修改婚姻法,通过了同性婚姻政策,与此同时,远在异国他乡留学的徐心诺莫名其妙出了柜,还交了个(前)男朋友,这特么,让他上哪说理去?庄逢君觉得比起他被抱错了的事,这才更叫狗血,叫造化弄人。他一时间思绪万千,甚至有些感慨和悲叹。徐心诺此时想的则是,怎么办,庄逢君好像被他的收藏震撼了。这期期艾艾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终于想拜他为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徐心诺确信,遭遇人生变故(大概)真的让庄逢君变了很多。这天,庄逢君居然花了三个小时听他叨叨叨,期间一个工作电话也没插进来。先是徐心诺自认很委婉地问庄逢君:“喂,你老在那看我魔方干什么,你想学啊?”然后庄逢君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头一次回答说:“想啊,能不能麻烦你教我?”一下午时间就这么在教学里消磨了过去。没电话自然是因为,庄逢君提前安排好了工作。他告诉助理高凯,除非公司着火了,否则不是太重要的事,这周末一律不要找他。顺便,如果真的着火了,优先找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