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下首众臣又要开始争吵,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然后转头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虞泽,“虞令君,你怎么看?”
当听到何朔说出“乐玄”这个名字时,周梧便知事态不妙,如今眼见皇帝又把话头抛给了虞泽,周梧更是心急如焚,果然虞泽那阉狗故作公正地道:“奴婢与武卫中郎将相识日久,武卫中郎将确系能征善战、英勇不凡,奴婢以为,他可堪此任。”
周梧恨恨地咬紧了一口牙,知道此事再难挽回了。
对宦官的信任打消了皇帝心中的地域歧视,姜望道:“既然何卿与虞令君都推举那乐玄,那便封乐玄为荡寇将军,领兵十五万,往并州平乱。”
虞泽心中自是大喜,何朔也颇为得意地看了眼面色难看的今文经学派众人。周淮、周梧、杨茂等人纵然再是不情愿,但皇帝金口玉言,圣断已下,他们也只能勉强从众山呼“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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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徒府。
周淮与周梧叔侄二人书房议事,周梧掷地有声地道:“叔父,古文经学派定然已与宦官勾连,且看今日朝堂之上,那何朔与虞泽一唱一和,轻易就将乐玄那凉州匹夫推上位便可知!他们一招得逞,往后只会更加嚣张,咱们可要早做打算!”
周淮沉吟许久,有些迟疑地道:“或许只是何朔一时情急,才出此昏招,旁的人不说,那陈潜是个最耿直的,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他能忍受与宦官为伍?”
“叔父,今时不同往日,若那陈潜真耿直至斯,今日何朔举荐乐玄时,他为何不驳?”周梧反问。见周淮只是蹙眉,并不言语,他继续说:“无论古文经学派是真心与宦官合作也好,是假意逢迎也罢,他们两派联手打压我等的情势已初现端倪,倘若此次乐玄顺利平乱归来,古文经学派与宦官之间的联系就会更加紧密,届时他们彻底抱成一团,叔父,彼时我等该如何自处?”
“好吧。”周淮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周梧说得有理,“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周梧眼中凶光一闪,他厉声道:“古文经学派和宦官想通过乐玄平并州之乱打开局面,咱们就偏不让那乐玄得逞!”
“啊这……”周淮颇为犹豫地说:“可若乐玄战败,并州战乱蔓延至司隶州,咱们岂非闯下大祸?”
周梧自信一笑,宽慰周淮道:“叔父大可宽心,难道天下就他一个乐玄能打仗不成?我手底下的马燕难道就比那凉州匹夫差了?一旦那乐玄显露颓势,咱们便弹劾他剿匪不力,到时再推动马燕顶替乐玄的位置,岂非一箭双雕?”
见周淮仍是踌躇不止,周梧不耐地道:“叔父,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此计策万无一失,顶多就是并州多死几个人罢了,那也是成就大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淮终于闭上眼,点了点头,叹道:“你既有谋划,便自己去办吧。我老了,终究你才是咱们南阳周氏的继承人,盛之也是颇有才干之人,你日后多提携着他,也是为家族添个助力。”
他不提周棠还好,一提周棠,周梧心中蓦地涌起怨气,心道若非你这老贼有意抬起他制衡于我,周棠一个贱婢所出的庶子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但他面上仍旧恭敬而谦卑,“是,叔父。”
周梧走出大司徒府,他的侍从们立即围绕上来,将人团团拱卫其中直至登上自己的马车。其中最为亲近的一个侍从守在马车窗外,周梧忽地掀起一角车帘,低声道:“吩咐下去,让咱们在军队中的人都动起来,千万别让那乐玄过得太快活了。”
那侍从问:“长公子,大司徒同意咱们动手了?”
周梧轻蔑地笑了一下,“那个老贼,老迈昏聩、全无主见,自然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侍从恭维道:“那是自然,长公子您才是家中嫡长,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大司徒不倚重您又去倚重谁呢?”
他这一计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周梧登时冷了脸色,“怎么没有别人,老贼方才还嘱咐我多多提携周棠那庶子呢。”
侍从忙道:“他算什么东西,若非大司徒刻意抬举,哪里比得上您一根脚趾头?”
“是啊,老贼这是故意往我眼睛里撒钉子,不让我太好过呢。”周梧咬牙恨声道:“我迟早得想个法子拔了这眼中钉不可。”
侍从眼珠子转了转,笑道:“长公子,眼下不正是一个难得的良机?”说着,他指了指并州的方向。
周梧一愣,随即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正是呢,叔父不是让我提携他么,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哪里有比挣军功来得更快的晋升方法呢?只是并州战乱,倘若他不幸死在某处山野间,我这做兄长的,也无可奈何。”
侍从躬身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准备,必教长公子顺心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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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策划阴谋诡计,有人在单位忙如牛马。
这牛马正是文照,她虽已升任北主客曹尚书,按理说只负责北戎方面的事务,可大宁朝的规矩就是很多事没有规矩,反正北戎也好、叛乱也好,都是军务,应该都差不多,那就都交给你吧,年轻人嘛,多锻炼才能成熟。
于是文照在昼夜不停的锻炼下很快就枯萎了。
她一连整月家都不曾回,吃住都在尚书台,忙得两眼发直、脚不沾地。直到大军终于开拔,她才长长呕出了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骑马回了赵瑜送自己的新宅,在路过铜镜时,她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头绿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