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跟风——他不交我也不交,万一能逼得陛下让步呢?陛下若真让步,就此省下一笔钱不说,以后还能渐渐把卖官的权力重新攥回自己手上。若陛下头铁不肯让步,顶多也就砍个带头人陈潜,无论如何也打不到他们的头上。
这实在是一个无本万利的生意,于是众人一边为陈潜摇旗吶喊,一边开始正大光明地留在原单位摸鱼不干活。
文照如今身为皇帝安插在士人团体中的内线,升官也是有员工免费额度作为福利的,但她明面上仍是古文经学派的新秀,自然要跟士人们站在一起,于是也掷地有声地声援陈潜,然后开始了快乐的摸鱼时光,比如在上班时间参加参加周棠日常举办的派对什么的。
此刻,两人正坐在鱼塘边一本正经地钓鱼。
周棠看向一旁握着竹竿认真钓鱼的文照,“上头神仙打架,倒便宜你近几日偷懒快活。”
文照盯着水面,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也就是最近得几日空闲,比不得盛之兄终年逍遥自在。”
周棠微微一笑,“上有长兄,我在朝中也就只能领个虚衔,表面光鲜罢了,比不得长明年纪轻轻便手握实权。”
文照哑然失笑,“一个尚书台的曹尚书,也配得上‘手握实权’这四个字吗?”
“怎么不配?”周棠眼中含笑,盯着文照似乎若有深意地道:“长明此番在陛下和虞泽面前大为露脸,甚至陛下亲自下旨升你为北主客曹尚书,而执掌尚书台的虞泽竟不发一言,可见长明福泽深厚,来日前途定然一派光明。”
文照听他说到“福泽深厚”四字时微微捏紧了手中鱼竿,心道这小子莫非是属狐貍的不成,嗅觉竟如此灵敏?
文照状似平静地道:“若我真福泽深厚,只盼哪天能得陛下亲召便好了,在虞泽手底下混,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出头。”
“想得陛下亲召,只怕长明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了。”周棠左手托腮悠悠道:“算算时日,想必陛下也快移驾北君山了。”
文照蹙眉,“陈公带头抵制西园一事还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圣裁未下,恐怕不会离宫吧?”
周棠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他一定会走的,不止为修仙,更是因为这皇宫内有他不喜之人。”
文照惊诧,“惹了皇帝不快,此人竟还能安居宫中?”
“自然能的,”周棠凑近文照,在她耳边低声道:“因为那人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文照敏锐地察觉此间定有大八卦,于是连忙贴近周棠作洗耳恭听状,“盛之兄展开说说?”
周棠温柔的目光轻轻扫过文照的耳垂,浅笑道:“本朝陈皇后出身不显,她祖上原是屠户,后来得以发迹,才被送入宫中侍奉,这个你知道吧?”
“略有耳闻。”文照点点头。
“能从一个屠户女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后,咱们那位陈皇后自然也是颇有美貌与手腕的,与陛下也颇为恩爱过一段时日,只可惜……”
可惜帝王之爱怎能长久?待陈皇后身怀有孕不便侍奉时,她家族便又送了她的妹妹进宫,是为陈贵人。同样国色天香却更为青春活泼的陈贵人很顺利地分去了原本属于姐姐的大部分宠爱,并且很快诞下皇子,而陈皇后所生的孩子却在一个雨夜悄无声息地夭折了。
陈皇后从此和皇帝彼此生了嫌隙,互不肯让,她身边的一个美貌婢子却在此时动了心思,一日趁皇帝酒醉便爬上了龙床,摇身一变成了王美人。遭到了亲人和身边人的双重背叛,陈皇后怒不可遏,从此开始与陈贵人和王美人处处作对。这股怒气在王美人也诞下皇子后彻底爆发,皇后竟亲自闯进王美人殿中,给王美人灌了鸩酒。
皇帝那时与王美人正值情浓,王美人之死令他伤心欲绝,他原本打算废掉陈皇后这个毒如蛇蝎的女人,可不知怎么的,最后终究没有下废后诏书。但帝后从此离心离德,皇帝就此移居北君山,开始专注修仙,很少过问朝事,宦官一系的势力大为膨胀。
“原来如此。”文照想起自己走皇宫小路时匆匆瞥见一眼的椒房殿,那偌大的宫室,分明雕梁画栋、富丽辉煌,静静矗立在深深宫墙内,却显得那么萧瑟而冷寂。她沉声道:“那座宫城可真是一处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皇宫是全天下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境,何以文照竟有此感想?周棠转头正要发问,却见她眉眼间忽然跳起一抹极鲜活灵动的颜色,大笑道:“上钩了!上钩了!”
文照眼见水面浮漂一动,立即起身收杆,果然掉上来一条不大不小的鱼。文照拎着鱼对周棠炫耀,“看看!看看我这技术!待会儿配上豆腐一块儿炖了,正好大伙儿一起喝鱼汤。”
周棠哑然失笑,敷衍地恭维了几句。文照没从他那儿得到情绪价值,撇了撇嘴,转头看见赵瑜正好路过此处,立即出声叫他:“仲瑶!你看,我钓上来的鱼!”
赵瑜闻声只觉菊花一紧,他尴尬地笑了笑,冲文照和周棠两人一拱手,急急忙忙地溜走了。
文照大为泄气,“他这什么态度啊……”
周棠瞟了眼赵瑜略显慌乱的背影,又看向满脸不爽的文照,“吵架了?”
“没有啊。”文照挠了挠头,“上次他来我家时还好好的。”
“上次……”周棠若有所思转了转眼珠子。
待庖丁料理了那鱼后,文照亲自下厨做了锅鱼汤,满堂宾客吃得交口称赞,她这才挽回了些许自尊心,待接到尚书台的急召后,又匆忙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