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半途被北戎人追上,文照一行人连夜翻山逃跑。有段山路陡峭难行,陆陵只得下马徒步,可他终究年迈体弱,夜行山路早已体力不支,气喘吁吁。文照见了,毫不犹豫背起陆陵便走。等回到原平县附近,遥遥望见漆黑的城墙时,文照早已浑身湿透,额发成缕,不住地往下滴水。
文照抹了把汗,一面庆幸多年来自己锻炼不辍,一面又感叹此番着实运气不错。她抬头,瞧见东方启明星正高悬,熠熠生辉,于昏暗夜色中拂起一丝光辉。她便笑道:“老师,你看,天要亮了。”
“是啊,天都快要亮了。”陆陵叹道,他忽然问:“阿照,你可有表字?”
文照摇摇头,“学生未曾取字。”
陆陵道:“那为师替你来取,便叫,长明,如何?”
文照心中一动,转头去看陆陵,见他面带微笑、眸光温和。她忽而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心脏难以抑制地砰砰乱跳起来,只恨现在背着陆陵不能立时跪下磕头拜师,万千情绪于胸腔汹涌澎湃,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学生觉得,长明,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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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雁门郡后,陆陵先是催促郡守立即出兵解了代县之困,救下了刘毓一家。然后便正式宣布收原平文氏子弟文照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文照转正后,陆陵才终于开始对其进行系统的教育,除各大先贤着作外,文照还需学习兵法、音乐、书法和算数等等。
文照这才知道,大宁朝对优秀臣子的要求并非文臣武将各司其职,而是“出将入相”,能成为顶尖权臣的必定是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全方面发展的六边形战士。如陆陵这般看似文弱的名士,其实年轻时也是纵横江东的一员猛将。
因而陆陵同文照讲起兵法头头是道,从兵法的理论学习讲到具体如何带兵,一点一滴都出自他的实战经验,例如带上万乃至十万士兵出征,在哪儿取水、在哪儿如厕、在哪儿生火做饭、在哪儿安营扎寨等等,听得文照一愣一愣的。她原以为自己对兵法有几分浅薄的认知,跟着陆陵学了几天后,她就意识到带着正规兵团上前线作战,跟自己带小弟在街头斗殴完全是天差地别。
于是文照迅速收敛了自己身为现代人的那点子自傲,沉下心跟在陆陵屁股后头汲取专业知识,记了几大筐笔记,并隔几日就带着箩筐回一趟原平县,给文良、文成飞等小弟们也开设相关专业课程。
如此春去秋来又两年,等到了第三年时,陆陵觉得文照已经可以试着带兵出征了。恰好此时北戎再度来袭,陆陵向郡守提议,派文照领兵拒敌。
打北戎反击战是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打输了必然要吃瓜落,打赢了则是理所应当,没人愿意揽这活儿,往往要等到火烧眉毛了,郡守才能勉强逮出一个倒霉鬼丢去前线。如今文照上赶着当冤大头,郡守生怕她反悔,以惊人的工作效率给她安排了一个临时工的岗位,然后点了三千郡兵,忙不迭地把人送走了。
北戎人精通马术,善于骑兵作战。而并州穷困,财政艰难,难以供养大规模骑兵,勉强养出来的那些水平也是颇为稀松平常,郡守晓得自家大头兵的水准,很为文照这毛头小子捏一把汗,念及她终究是好友亲传弟子,这头已经在替她撰写求情文书了,前线却忽然传来消息——文照仅用三天便击退北戎,不仅拒敌于国界外,更是乘胜追击两千里,彻底击溃了来袭的那股北戎人,已将其所掳人员财物,通通带回雁门郡。
这是并州对战北戎多年来难得的胜利,雁门郡百姓人人欢呼雀跃,难掩狂喜。洛京朝廷那边也难得办了回人事儿,下旨嘉奖了雁门郡,并给了一点奖励。
雁门郡守在郡守这个二千石的岗位上困守多年,原以为此生再无升迁之望,这一封嘉奖圣旨又给他带来了希望的曙光。他激动之余对带来这份好运的文照也颇为感激,于是他找到陆陵,说:“你的弟子文长明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之前你替他向我求举孝廉,因为她的出身,我还颇为犹豫,如今看来,倒是我浅薄了。文长明,当得起少年英才四字,也不愧是你的弟子。”
陆陵为了文照举孝廉一事运作多时,如今尘埃落定,他才终于开口告她这个消息。眼见这向来机敏沉稳的弟子霎时呆若木鸡,陆陵也忍俊不禁,“怎么,高兴得傻了?”
文照低头,看见自己满是伤疤与老茧的双手,忽然想到了当年倒在大雪中的那个七岁幼童。她眼眶一热,跪倒在陆陵面前,“老师对学生恩同再造,照万死难报万一!”
陆陵却摇了摇头,“长明,你最该谢的,是你自己。”
文照走出陆陵家中时仍旧浑浑噩噩,可还是照着他的吩咐前往郡府向郡守谢恩。郡守见了她态度一改往昔,十分温和地同她说话:“孝廉之名难得,如并、幽这等边郡之地,人口满十万才得每年举孝廉一人,若不满十万,每两年才可举孝廉一人。长明,我原并不属意于你,之所以终究为你举孝廉,一是因为你确系人才,二是因为你的老师。”说着,他从身后取出一只漆匣,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玉珏,玉质温润如凝脂,文照一眼便认出:“这……这不是……”
郡守点点头,“这正是陆公心爱之物,他已将其转赠于我。”
文照一时愕然,她想起陆陵闲暇时常常把玩此玉珏,可见十分珍爱,如今却甘愿为她赠予他人……思及此处,文照眼眶一热,向郡守叩首:“此玉珏请郡君暂为保存,照,来日定当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