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达喉结滚动,哑声道:“到了那时,他一定会第一个拿我开刀……”
文照点点头,以一种堪称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左达,“所以,左大王,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搭救大王你的性命啊。”
左达不再故作姿态,起身向文照拱手行礼道:“请文君救我!”
“诶,左兄无需多礼,你我既都是并州人,自当守望相助。”文照和善地笑着,扶左达重新落座,她问:“依左兄来看,我方才提到的三种情况,于韩仪而言,哪一种最好?”
左达蹙眉沉吟片刻道:“自然是被朝廷招安最好,届时他受了朝廷封赏,再转头将我铲除,虽就此被困在太行山中,但也能做个逍遥快活的土皇帝。”
文照含笑道:“既然如此,这土皇帝他韩仪能做得,左兄为何就做不得?”
左达眼中精光一闪,“文君的意思是……”
“我的来意,左兄不一早便猜出来了么?”文照悠悠道:“既然与那韩仪迟早有一战,左兄何不先下手为强?届时拿韩仪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我也好向朝廷为左兄讨个大大的封赏!”
左达眯起了眼睛,之前幻想的韩仪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的画面再度浮现眼前,他一时心跳加速,意动不已,只是看向一旁淡定自若的文照时,仍有些迟疑,“话虽如此,可韩仪的兵力数倍胜于我,他人又在黄河水畔对战马燕,我又如何能除得掉他呢?”
“这不是有我么?”文照哑然失笑。
“你?”左达面露狐疑,“文君,你虽是少年英才,可终究只有一人,就算加上你山下的那些卫士,也不过三十人,韩仪身边可是有数万大军!”
“我知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引韩仪主动前来找你,再一击必杀。”文照微笑道:“以韩仪如今的声势,我料定你的军中必有他的眼线,你且放出风声,就说朝廷有人前来秘密招安于你,你虽不曾答应,可也未杀来使,只将人扣住……”
“韩仪如今正在黄河水畔与马燕两军对垒,他绝不可能在此时与你翻脸,为了稳住你,他必将秘密回返,主动求见。”
“他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韩仪来得比文照想象的还要快得多。
左达这边的风声放出没几日,他便从黄河水畔忽然出现在太行山中、左达面前,距离文照仅几步之遥的地方。
与文照想象中那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悍匪不同,韩仪本人居然仪表堂堂、姿态从容,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儒将而非逆贼。他爽朗大笑着走入室内,朝左达拱手道:“左兄,久违了!”
左达也起身迎接,“什么风把韩兄吹来了?请坐请坐,还不快给韩大王上酒!”
韩仪也不客气,连饮三碗,他拿袖子一抹嘴巴,道:“我久不在山中,不知山里近来状况如何?”
左达瞥了一眼扮作亲卫侍立一旁的文照,见她并无表情,便干笑两声道:“山中自然无事,倒是韩兄原该在军中与那马燕对阵,如何就突然回山来了呢?”
韩仪不屑地嗤笑一声,“都是朝廷的走狗,先前那乐玄还算有几分本事,如今的马燕,呵呵,不过一具冢中枯骨,我轻而易举便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如今他正在做缩头乌龟,别说我只是离开数日,就是离开一月,料他也不敢探头!”
左达笑着给他倒酒,“壮哉韩兄!若非出了韩兄这等英豪,洛京城中的贵人们哪里晓得咱们的厉害!”
韩仪再端起海碗仰头一饮而尽,他咂巴咂巴嘴,“光是让洛京贵人知道咱们的厉害有什么用?”他若有深意地道:“得自己当那洛京贵人,那才叫快活呢。”
左达怔愣一瞬,“韩兄素有大志,我万万不如。”
“既然左兄知道我的志向,你又为何要在背后行鬼祟事来拖我后腿呢?”韩仪幽幽冷笑道。
左达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便是暴露了,他余光下意识地再瞥向文照,见文照仍旧镇定自若、恍如无事,才定下心神,蹙眉道:“韩兄这是何意?我何曾行甚鬼祟事?我虽向来敬重韩兄,却也容不得阁下如此抹黑!”
韩仪笑道:“左兄何必故作姿态,我方才所言何意,你我心知肚明。”说到此处,他笑意顿敛,沉下脸来,“左达!你军中可有洛京朝廷派来招安于你的狗官?!”
左达也冷笑起来,“韩兄可真是耳聪目明,想来我军中哪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既然如此,你还多问什么,直接将我捆了,将这大寨上下搜遍就是!”
韩仪却未有什么动作,他沉默地凝视着左达,许久方才长叹一口气,无奈地道:“左兄,你把我当成来火并的了么?”
左达“嗤”了一声,“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韩仪朗声道:“左兄,我记得你曾同我说过,你少时家境颇富裕,父母俱在,仆婢围绕,那是你最快活肆意的时候。可惜遭县中一小吏嫉恨,以杀人罪嫁祸于你,你父亲奉上大半身家以求那小吏高抬贵手,他收了钱却反告你父行贿,害得你父冤死于牢狱,母亲受此重创,也郁郁而亡。你悲恨之下越狱而出,手刃了那小吏,这才投上山来,是也不是?”
左达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道:“是又如何?”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韩仪悲愤道:“我在家乡,原本有妻有子,和乐安宁,却因一朝得罪了县长,不得已弃家潜逃。而那狗官,找不到我便拿我家人出气,竟放狗将他们生生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