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母热泪盈眶,双手颤抖着细细抚摸文照的脊背,“才走一年,怎么瘦了这么多。”她小心地捧起文照的脸,“下巴都削尖了,你在洛京,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文照不欲提自己受伤一事令阿母伤心,只道:“我吃得多着呢,只是近来在军中操劳过度,这才瘦了些,阿母替我补回来便是。”
“好,好好,阿母给你做饭吃,家里养的鸡鸭管够,我还去买了……”文母说着,视线越过文照的肩膀,蓦地看见了她身后跟来的那个陌生年轻人,那人身长玉立、气度从容,一看便知不凡,文母只是个平头老百姓,顿时便手足无措起来,“这……这位公子是……”
周棠微笑着朝文母躬身行礼,“见过伯母,在下周棠,字盛之,是长明的……”他瞥了眼文照,“至交好友。”
文照道:“他是朝中太史令,南阳周氏子弟,与我在洛京相识,与我一道来并州赈灾,顺便来原平县混吃混喝的,阿母将他与成飞阿良他们一样看待便是。”
文母一听什么太史令、什么南阳周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看周棠的眼神与看仙人一般,哪里敢拿他和文成飞一样对待,“阿照,我这……周公子这般贵人,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能招待得起的,不如……”
“伯母,无妨,无妨,”周棠笑道:“此番来原平,我不是什么贵人,只是长明的一位好友,伯母无需介怀其他。”
好说歹说安抚半晌,文母这才渐渐镇定下来,闷头给他二人做饭去了。
文照同周棠一道在院中的桂树下落座,她嗔怪道:“都叫你别来了,你一来我阿母浑身不自在。”
“是么,”周棠饮茶浅笑,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伯母很是喜欢我呢?”
文照:“……回到洛京记得去医馆看看眼睛。”
入夜,周棠自去客房歇息,文照则和阿母同榻而眠。母女俩久别重逢,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文照讲述了自己在洛京的生活,撇去那些惊险片段,专挑了些日常生活和友人相处同文母细细描述,文母听她从赵瑜讲到蔡修、陈潜,又从陈潜讲到何朔、虞泽,就是没听她提起周棠,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周盛之呢?”
“……”漆黑一片中,文照的脸暗暗发烫,“他,他啊,他是我在一次宴席上认识的,彼此还算投契。”
“他知道你是女娘吗?”
“当然不知道!”文照下意识地否认。
“这样啊……”文母的声音显得有些遗憾,“我还当他……这小公子模样生得好,人又温柔,你若是能嫁给他,以后一起生活在洛京,我也能放心些。”
文照难免有些羞窘,但她知道怎么对付阿母,便说:“阿母,人家是阀阅世家出身的贵公子,我一介草民,哪里配进他家的门呢?即便进了,恐怕也活不下去。”
文母一听,立即便打消了让周棠当女婿的念头,“说的是,说的是,这些高门大族,哪里是好相与的?嫁人还是得门当户对的好。”
文照一听阿母三句话里头两句离不开嫁人,头立即大了,有些不耐地说:“阿母,我如今仕途正顺,怎么能恢复女身去嫁人呢?再别提了。”
“可女娘怎么能不嫁人呢?”
“从前没有,我文照便做第一个。”文照合上眼睛,淡淡地道:“从前没有女娘当上原平县的第一豪强,也没有女娘拜我老师这样的大儒为师,也没有女娘举孝廉入朝为官,可是阿母,这些我都做到了,不仅如此,我还要走得更远,做得更多。”
文母无言以对,但遭反驳,又忍不住闷闷不乐,“你长大了,阿母再管不住你了。”
“阿母,你无需管束我。”文照伸手,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文母的手,“我也永远最记挂你。”
文母心头一热,轻轻抽泣起来,“你走的这条路,这样凶险,阿母……阿母只是希望你以后能有人照顾,能过得好。”
文照道:“阿母,即便无人照顾,我也能过得很好很好的。”
“……”
两人一夜再无话。
文母总是拗不过文照的,见女儿执意要走这条路,她便也不会阻拦,只是自己偷偷流了半夜的眼泪,翌日双眼红肿,她以袖掩面,匆匆地躲出去了。
周棠起了个大早,正打算在文母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呢,左找右看却始终寻不见人影,只看见文照穿戴利索地走了出来,“怎么不见伯母?”
文照见了周棠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她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不必管她,我今日要去雁门郡郡城探望老师,你去么?”
“去见陆公?这我理当拜见。”周棠未曾察觉到文照的不对劲,牵马与之同行出城。
从原平县到雁门郡城的这一条路,文照不知走了多少来回,再熟悉不过,她带着周棠一路纵马疾驰,很快便来到郡府旁的陆宅,陆陵早就得了她今日要来的消息,一早便等候在家中,雁门郡守也在,见到两位对自己有大恩的长者,文照跪下便拜,“长明叩见老师,府君。”
周棠也随之行礼。
待得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洛京朝廷派来并州负责赈灾事宜的钦差,陆陵倒还好,雁门郡守显然很是无措,“这……周令君下榻我雁门郡,怎么也不提前命人支会?这实在是怠慢令君了。”
“府君客气了,”周棠谦和地微笑道:“盛之此番前来并不是以朝廷钦差的身份,只是长明的好友,府君不必介怀,只当我是一寻常子弟便好。”
“正是呢,孩子们特来拜见,你可不要拘谨了。”陆陵笑呵呵地说着,抬手拍了拍文照的肩膀,“怎的瘦了这许多?可是行军路上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