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
文照和周棠难得因“公事”相聚在一起,两人相对而坐,文照在奋笔疾书,周棠则在看底下人送来的士人集团最近精诚合作、迅速收集的贾洪黑料合集,里面详细描述了贾洪八岁偷看嫂子洗澡、十一岁偷窃叔父心爱黑豚用作烤肉、十五岁伙同他人将同窗的鞋袜丢入茅坑等等琐事。
周棠看得暗暗咋舌之际,瞥向一旁的文照,见她目不斜视,运笔如飞,忍不住问:“这两天你究竟一直在写什么?”
文照并不理会,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才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手边几卷竹简递给周棠,“你看看。”
周棠狐疑接过,打开第一卷细细浏览起来——文照写的竟是以陈潜为主人公的小故事!
什么陈公巧破白骨谜案、陈公勇救冥婚新娘、陈公巧计抓获庄园无面鬼……故事个个节奏紧凑、精彩绝伦,且题材新颖,周棠自觉学富五车,竟也闻所未闻,一时竟看得入迷。直到文照敲了敲桌面,才将他从紧张的剧情中惊醒,“怎么了?”
文照见他神情怔忪,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还真看上了?这是我打算找人遍传洛京的,你多找几个能言善道之人,熟读背诵,争取将这些故事传到大街小巷、妇孺皆知。”
周棠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我等与宦官,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而两军对垒,应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文照问:“那宦官的短处是什么呢?”
周棠微微而笑,“宦官声名狼藉,人人喊打,他们最短缺的,自是名声。”
“而陈公,为人正直,在洛京本就广有贤名。我要做的,就是让陈公的贤名具体化、扩大化、深入化、基层化。”文照站起身,推开窗,俯视远处长街上的熙攘人群,“先前,你曾问我意中所指的蝼蚁是谁。其实我是蝼蚁,此间芸芸众生皆是蝼蚁,可千万只蝼蚁团结在一起,也能咬死大象!”
周棠怔怔地看着文照挺拔的背影,他有点听不懂文照在说些什么。
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大宁百姓娱乐生活匮乏,除了传统的百戏、杂耍以外,说书人一职才刚刚兴起,即使是身在首都的洛京居民也接触不多。经过文照紧急培训的一批说书先生刚投入市场,立即在街头巷尾引起了堪称轰动的雷暴。
洛京居民们饭也吃不香了,活也没心思干了,一门心思就想跑去听《陈公传》。
文照通过南阳周氏的路子,在各大居民区以及人流量大的街道设下说书点,给几十个说书先生排了班次,每天两班倒上班,准时营业。
说书先生们除了说故事以外,还被要求加入私货,大力宣传陈公在朝中与大奸大恶的宦官们坚决抗争的真实事迹,百姓们一听,哦豁,我爱豆不仅才智无双,还如此的忠勇正直,更爱了。
说书先生却在此时长叹一声,“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宦官以巫蛊人偶构陷与陈公交好的太学生们,污蔑陈公蛊惑太学生共行巫蛊之事,如今陈公和一干太学生都被宦官下了大狱了!”
什么?这还得了!
此刻陈潜大宁忠臣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进单纯的洛京百姓心中,一听自己唯一的光陈公居然被宦官构陷入狱,当即便坐不住了,虽然有文照的人在暗中压制安抚,但洛京尹府和太尉府大门口还是爆发了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因为到底没闹出大事,加上陈潜人在牢中坐,大名外头扬,洛京尹不欲进一步激化事态,把闹事的人捉住训斥一顿后便放了。
倒是张鸣那边不知是为了向虞泽表忠心还是装公正,将闹事之人统统抓了起来,待打得血肉模糊了再往大街上一丢,并放话“这就是跟朝廷作对的下场”。
文照对于张鸣这等典型封建官僚能做出这种事儿一点儿不意外,若是放在寻常时节,百姓说不定真就被吓得缩回壳子里,可在这个百姓怒火持续增长的特殊时刻,她只想对张鸣说:大人,时代变了。
洛京百姓们并没有被那几十个被放在门板上抬走的伤患吓退,反而愈发愤怒,愤怒又勾动了心中涌动的暴力,他们纠集成群,开始往张鸣家中丢石头粪便烂菜叶,把张鸣吓得躲在官署不敢回家。
他们当然也没放过贾洪,这个阴险卑鄙歹毒的小人,可耻的宦官走狗,陈潜就是因为他的带头举报才会锒铛入狱,贾洪在百姓心中的“份量”尤胜张鸣。他们将下班回家的贾洪生生拖出马车进行围殴,若不是巡视京城的北军恰好路过,贾洪只怕要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这一切都在文照的掌控之中,甚至已经是她尽力压制的结果。说书先生会时时提点大家张鸣对于陈潜的判决还没下定,一切还有转机,稍安勿躁;北军也在周棠的拜托下增加了贾洪回家一路的巡查班次,才能在他被围殴时“恰好”将他救下。
这并不是因为文照对于张鸣和贾洪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例如他们会突然被人民的力量所感动而弃暗投明之类的。她深深的了解张鸣、贾洪此类官僚的劣根性,他们不会反思,不会内疚,他们只会恨恨地想:妈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这群刁民。
而这正是文照想要的结果,她精心布置、周密盘算,为的就是逼迫张鸣在下个月初一前作出对陈潜等人的判决,并在初一当天,彻底引爆洛京百姓积压已久的疯狂情绪。
因为每月初一,皇帝必将离开北君山,进入洛京返回皇宫进行祭祀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