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没见过世面,早就抖如筛糠,这掌柜也不能免俗,被点名后险些率先跪下。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津津的脑门,思索着对策,却听到元澈提高了嗓门喊道:“多年不见哑巴了吗?说话!”他忙颤声回答:“记得,记得……”元澈挑眉问:“那你说我是谁?”可怜的掌柜哪能记得每个客人,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元澈脸色难看起来,掌柜的忙说:“是小人记错了,记错了,不曾记得,不曾记得。”元澈简直是气急败坏:“你居然不记得?我五岁在你这里买过云片糕,你说五文三两,我一时疏忽给了你六文。那多的一文,难道不是被你贪了?”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说辞,掌柜的有些哑口无言。这番陈年往事,实在是不好记得。他张嘴了许久,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鼓起勇气,小声提醒:“小人……小人是去年才盘下这店的。而且……不曾卖过云片糕!”元澈把手上的瓜子一砸,骂道:“你的意思难道是我诬陷你了?好大的狗胆!”掌柜忙地跪下,报菜名似地说着“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些店小二不知所以然,也跟着跪下,场面一时十分混乱。赵云中无奈至极,把元澈拉了回来,小声提醒:“我们一般不是这么冤枉人的。”元澈受教了,问道:“那你们怎么冤枉人?”赵云中说:“我们一般都是抓回去严刑……咳!什么呀!瞎说什么,我们锦衣卫公正严明,一般不冤枉人!”锦衣卫的仗势欺人屡见不鲜,这话说出来赵云中都心虚。元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这种迁怒来得莫名其妙,赵云中有些委屈。他将元澈带出了酒楼,结束了这场闹剧:“看来这掌柜没有刺杀你的动机啊。咱们找下一个吧。”元澈也很赞成,说:“下一个是唐泉书。”世间有那么多种死法,赵云中宁愿死在牡丹花下,风流一回也算不枉此生。他声泪俱下地控诉元澈:“你为何要这般害我?去找千户大人,你还不如把我先奸后杀。”元澈摸摸赵云中的脑袋,安慰说:“别担心了,我不会对你先奸后杀的。”这般的话倒是乏味了不少。赵云中正色起来,他拖着元澈的手到了一处茶楼,端坐好后耐心问道:“你这样不对,元澈,你许多事情都瞒着我。我很情愿帮你,因为我对你心生好感,可是元澈,你这样我帮不了你。”小二端来一杯清茶,元澈端起来小口抿着。茶并不上等,还有几根粗梗,元澈细细地嚼着,任凭苦味在嘴里蔓延。他沉默着,品味着。赵云中无情地拆穿了他:“那天晚上,你离开我家后到底去了何处?”元澈放下茶盏,轻声说:“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不会是他的。”赵云中说:“果然见了其他人。你实话告诉我,元澈,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你的一次任性?你是不是只是不愿意回家,才跟着我到处找所谓的凶手。那凶手真的存在吗?那日你的伤势究竟是……”“我没有骗你。”元澈打断了赵云中的话,喃喃说,“我与你所说的,皆是属实的。”赵云中点头,换了个语气说:“虽然我知道我对你只是一厢情愿,但我们之间多少有些交情吧?你相信我,告诉我你那日究竟去找了谁?为什么你不愿意怀疑他?”清茶里的茶梗沉沉浮浮,随着杯面的涟漪荡漾着。元澈修长的手指顺着杯沿来回转动,茶楼中喧闹的嘈杂渐行渐远,一切好像都静止了起来。就在赵云中认为元澈会继续沉默时,他说话了:“你应该认识他的。他爹正是那日诏狱里受刑的老人——中书省参知政事郑明仁。你也该知道的,郑明仁是我的老师。”秘密就像一桶被华丽绸缎遮住的泔水,你曾期待过钟鼓馔玉,但揭露真相后又觉得恶臭难闻。赵云中一番话来来回回斟酌,怎么都说不出来。元澈很善解人意地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就好。有时候你需要做的,只是倾听而已。”赵云中笑了笑,满是歉意:“我实在是没想到。诏狱那日……是我莽撞了。不过郑芩宥……他一个瘸子……”元澈说:“他原先不瘸的,说起来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小少爷。只可惜……也怪我,当年我们确实不该去凑安乐侯的热闹。那条敖犬要咬的是我,是他救了我一命,却搭上了自己一条腿。”郑芩宥的家世与学识都是上乘,可年过弱冠,竟因为瘸腿而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亲事。这番境遇,在京都的茶余饭后算是谈资。书香门第的郑家定然不会以此为傲。赵云中说:“若他因此记恨于你……那日之人,断定是他的话或许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