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殊回到家时,元珠玑有些不敢靠近他。江殊只得展颜,躬身向元珠玑道歉。他为了让元珠玑放心,将受伤一事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了。元珠玑正有些后怕,忽然耸了耸鼻尖,皱眉道:“你喝酒了?”江殊点头,笑道:“一点点,浅酌而已。”元珠玑不信,但也没说什么。他洁白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结了一个手印,拍在了江殊的胸口。这是千里追踪,寻仇的冤魂都会的一点小法术,这般他就能时刻保护江殊了。江殊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胸口延伸到了四肢,他想起来元珠玑曾与他说过的话,鬼怪的法术都是会让人不寒而栗的。他抓住了元珠玑正要抽回去的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给你暖暖。”元珠玑沉溺之际,低低唤了一声三郎。江殊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把元珠玑的手捏得泛白,幸亏元珠玑不是人,否则早就喊疼了。元珠玑说:“三郎,你松开些。”“三郎三郎,你从来都没唤过我真正的名字。以后呢,是不是该唤我肖峄阳了?”江殊不忿地说,“我不是你的三郎,我是江殊江念初,我还是冯殊,冯家的唯一希望!我不是肖峄阳,你知道吗?元澈……”元珠玑瞳孔收缩,把手给猛地拽了回来。他抽得太猛,导致江殊一下子撞上了柱子,晕了过去。他喝了许多酒,醉过去的也说不定。元珠玑看着额头泛红的江殊,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对听不到他说话的江殊道:“你好狠心啊。”说完,他觉得不太好,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好,我太固执了,太傻太天真太贪心了。”元珠玑用自己瘦弱的胳膊,轻松抱起了比他大了一圈的江殊,往房间走:“所以,等等好吗。等等,等我想清楚一些。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我也要给我这两百年的等待,一个交代。”作为一只鬼,元珠玑第一次开始思考人鬼殊途的问题。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直面自己的多年的疑问,当初他不顾一切地想要追寻肖峄阳,究竟是对是错。而如果江殊不能够叫做三郎,他的三郎,又要去哪里找呢?或许,是真的已经被孟婆汤冲刷得干净,被判官笔一笔一划拆分得彻底,被黄泉路抛弃得不留痕迹。元珠玑想起那日他对公孙策说的话:幽冥地府,走了黄泉路,过了奈何桥,所有尘事都归于虚无。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执着?☆、遇险仲夏蝉鸣,热浪嚣张着,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明亮。龙眼树有气无力地挥动着树叶,窗格上的阴影随之蠕动。元珠玑闻声望了一眼,又低头往灶中填了些柴火。丝丝缕缕的烟火从窗缝中逸出,在地面上投下了单薄的阴影。他煮了半锅酸梅汤,放凉后,特地放了些刚买的冰,端给了江念云和江夫人。江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让他放在桌上。元珠玑问她:“你刚刚在看什么?”江夫人说:“我做什么还非得和你说吗?”后来,江念云解释说:“过些日子我哥就要跟着包大人迁去开封了。我娘想必是在打点细软吧。”反正江夫人做什么都防着他,元珠玑也见怪不怪了,并未放在心上。午后,太阳西下,殃及了天边云彩,烧红了满目的霞光。但燥人的热浪依旧挥之不去。元珠玑用牛乳和枫糖浇了半碗冰,打算给江殊送去解暑。他们离端州府衙不远,元珠玑想着跑快些冰应该也化不了。他前脚刚跨出院门,心头便是猛的一击,手上的食盒应声落地,瓷碗碎裂,冰凉的牛乳像是仙女散花一样泼洒满地。江殊出事了——元珠玑几乎是瞬间结印,魂体离身,立刻出现在了江殊面前。那是很熟悉的一把刀,元珠玑记得他曾经见过,在端州府衙的卷宗室——这是那个蒙面小贼。江殊已经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近乎绝望地望着那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容不得过多思考,元珠玑拼了命地凝结实体,为江殊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蒙面人的刀刃像是砍进了一块寒冰中,寸步不能近。随后,一阵诡异的阴风平地而起,掀翻了蒙面人和江殊,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江殊恍惚之间听到了元珠玑的声音,只有简短的一个字——跑!面前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身后是逃出生天的小路,江殊并未过多纠结,扭头便跑。逃亡之路上,他不断回头张望,只见凭空有一股力量挡住了蒙面人的追击。江殊心中清明了,他踟蹰了片刻,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鬼和人争执,会吃什么亏呢?不会的,他这么想着,便没那么多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