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一顿,十分惊讶。他问:“你怎么知道这些?”赵云中说:“指挥使总喜欢拿你和部下们炫耀,我偶尔也有耳闻。本来以为总有些夸大,原来是谦虚了许多。”元澈怔神了很久,赵云中再唤他时,他冷冷地开口说:“你根本不了解他,别妄下定论!”赵云中不敢言语了,气氛稍有些凝滞。拿他撒什么气?元澈摇了摇头,扯出了个笑来,他接着上一个话题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梳洗’啊?”他见赵云中神情落寞,又忙说:“你也不一定非要告诉我。”赵云中却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之后才缓缓说:“大家都说我从小无父无母,是个野孩子。唐千户将我从人伢子手上买来,培养重用,这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你说,这世上谁是真没父母的?不都是父母生下来的吗?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是见过我娘的。”赵云中眼神中多了些温情:“那年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娘只得将我卖了换米。她带我去见人伢子那天早上,把我仔仔细细地梳洗了一番。你知道,穷孩子都是很脏的,干净了才好卖钱。那时候她就一直哭,还一直求我,叫我不要怪她云云。其实我根本不会怪她,毕竟大家都这么穷了,都卖孩子。不卖孩子谁都活不下去,都得死。她还咬牙坚持了很久,很仁至义尽了。”从小生活优渥的元澈有些同情赵云中,就像是他见到街边卖身葬父的可怜女童一样,再多便没有了。毕竟天底下穷苦的人很多,境遇惨烈的人也很多。唯有这般境遇下,赵云中对母亲的豁达让元澈颇为感慨。他安慰说:“现在一切都好了。”赵云中很礼貌地笑了笑,最后解释说:“再之后很多年,我飘泊辗转,见多了人心险恶,也遭遇过生死一线。一直让我坚持活下去的,唯有我娘给我梳洗的那天早上,木梳划过头皮的舒适感,以及阳光破晓而出的希望。直到后来,我遇见了唐千户。最后,我便对诏狱中的梳洗情有独钟。这或许便是命中注定吧,因为我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元澈却不觉他狠毒,他用报复元庭的语气说道:“你怎么样都比我爹好上许多了。他还怪我那日没直接杀了你呢,你说你心狠手辣,可是比不过他的。”赵云中不敢评说锦衣卫指挥使,便挑挑捡捡地说:“你爹……算了,说多了你也不高兴。我们说些高兴的吧,你娘呢?你这么俊俏,你娘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吧?”元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赵云中,缓缓说:“我娘死了,因为她误饮了本该给我爹的毒酒。”赵云中:“……”☆、刺杀天色已晚,想来元庭也该到家了,元澈准备回去。他告别赵云中后,在街角驻足片刻,转身往另一条岔路去了。反正都晚了,也不急于一时。他想去看望一个人,两人半月前还曾同舟泛游,不过那件事情发生后,一切就恍若经年了。他们原本的关系本不需通报的,此番元澈却被挡在门外,鲜艳的朱门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横沟,终究还是横贯在了他们的生命中。那小厮回来后语气颇为不佳道:“我们家少爷不在家。元少爷请回吧。”元澈说:“那我改日……”小厮不耐烦道:“改日也不在家。”竟是客套话都这般敷衍了,想必是真的不愿见他。元澈颇为伤感地望了望门楣上的横匾,只觉得它摇摇欲坠,就像整个郑府一样,仔细想来,或许他就是罪魁祸首。在回去的路上,元澈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经过小巷时他忽觉异样,有些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刚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元澈不是很确定,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立马加快了脚步,嘴巴里念念有词,喊着一些恶灵退散之类的咒语。月牙儿高悬夜空,洒下了遍地的清辉,清辉下的光影翻动,让元澈低头时瞥见了地上的两个人影。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怎么也不该是鬼的——鬼没有影子。元澈撒腿便跑,未及两步便被人从后箍住了,残破的呼救声也被捂在了嘴里。此番危急之下,他的脑袋忽然灵光透顶,想起了赵云中曾教过他的防身之术,便立马气沉丹田,使劲朝那人脚尖踩去。耳边只听得一声痛呼,元澈便恢复了自由。挣脱桎梏后,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人,冷笑一声,抬起脚来运尽全身力气,一边吼着一边冲那人下身踢去,不留一点余地:“天地无极断子绝孙上下纵横脚!去死吧你!”就像是正在高亢嘹叫的公鸡被捏住了脖子,那人喉间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尖叫,大腿一夹,白眼一翻,不消片刻便面色灰白地晕倒过去,嘴角流出白沫,极其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