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就走,七点有一架运输机可以搭载我们。我们早点起床再拿出来,不会有人发现的。”穆兰若无其事地继续低下头整理桌面,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金溟一时有点恍惚,好像这样安排并不违反穆兰以往教他要严格恪守的实验室操作规则。
但金溟并没有犹豫多久,转身戴上手套,轻手轻脚地把月饼放在冰箱的最外层,尽量不靠近其中的任何器皿。
等金溟关上冰箱转过头时,发现穆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或者更准确地说,盯着他身后的冰箱。那样的眼神让金溟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他反手按在玻璃上,觉得似乎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冷得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气氛忽然成了一种僵持,直到穆兰突兀地开口,“去睡吧。不用收拾东西,什么也不用带。”
平直的语调毫无起伏,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直到很久以后,当金溟再次站在那里,才从模糊的记忆中找到一些以他当时的年纪和心境无法理解的裂痕。
金溟还记得自己离开研究室时,无意似的最后瞥了一眼那块月饼。乳白色的油纸被叠得规规整整,浸着一些油渍,变成一种半透明的颜色,就像破晓时分的圆月,在隐现的曙光中渐渐融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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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光晕在疏落的树影中若隐若现,呈现出一种自然的韵感。
这样的景色很美,很美。
“以前我读过一句诗,叫做‘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金溟不由自主地喟叹道,“说的就是现在吧。”
黑色的眼瞳飞快地瞟了一眼身侧静静涌动的溪流,海玉卿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困惑,但却无法忽略金溟再次望过来时眼神里的那一丝孤独的失落感。
“听不懂?”金溟问。
海玉卿犹豫了一会儿,试探地回答道:“好听。”
“玉卿,”金溟叹了口气,“没有海东青会住在山洞里。”
“你喜欢住在山洞里,”海玉卿再次伸出翅膀,只用翅尖的长羽毛轻轻抵在金溟身上,仿佛是不敢再索要更多,只是这样一点的身体接触就可以缓解它的不安,“我也喜欢。”
但金溟连这样一点依赖也不肯再给它,他后退一步,让那只倚靠着的白翅膀猝不及防再次落进冷冰冰的薄雾中,“我不喜欢住在山洞里,之前没得选。”
“那我们住到山崖上,”海玉卿浑然不觉般,用一种异常的亢奋比划着,“西边,山崖,有风,离月亮很近,我们可以天天看……”
“玉卿……”金溟长长地唤了一声。
无声的沉默有时候比理胜其辞的解释更有力量。
海玉卿的声音逐渐低下来,混杂在树叶的沙沙声中,低到金溟只能微微侧过耳朵才能依稀分辨——
“走不掉,你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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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你们不能离开。”
仿佛是一夜之间,研究所的外围多出很多岗哨。
金溟被挡在门口,佩枪军人高大的身形让他只能微仰着头。其实这些岗哨存在已经有段时间了,只不过一直被他忽略了。
“孩子想爸爸了。”穆兰半垂着眼眸,金溟刚刚长到她肩膀的身量让她摸头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生硬,“昨天是中秋节啊,很多年没回家了。现在就连通讯也断了……”
扣在枪袋上拇指轻轻摩挲着,隐在帽檐阴影下的五官有些动容与为难。军人退后了两步,没多久,金溟听到一阵短促的接线声。
“我们是犯人吗?”,二十分钟后,金溟的左脚踩在车踏板上,另一只脚黏在地上,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扭着身问一侧的军人。
那是送他去机场的军用车,只有他,没有穆兰。
“当然不是,”铮铮的声音有一瞬的停顿,“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研究所里的所有人。”
那是一个很高大的人,金溟已经不太能确定那人是不是比他记忆中的父亲更高。如果不刻意抬头,在金溟的视野中心,是那把扣在腰间的枪,以及那只不断摩挲枪柄的手指。
“会有危险吗?”金溟似乎站得有些累了,左脚轻轻落在地上。
“不会的。”视线里的那只手指滑到身侧,并拢的手掌绷出一种溶于血肉的刀削感,连声音也跟着铿锵起来,“研究所是基地最宝贵的财富和最后的希望,我们会誓死保护里面的所有人。”
阖上的车门发出短促的磁吸声,金溟道:“我也要保护他们。”
军人轻轻笑了一声,气氛似乎缓和了些,一只带着金属特有的腥味的大手按在金溟的脑袋上,“小不点,等你长到了再来保护别人。”
“回去看看你爸爸吧。”带着茧子的手看上去很有力量,但落在头上却很轻柔,“他一定很想你。”
金溟孩子气地晃了晃脑袋,“我不走,爸爸就是让我来保护妈妈的。”
紧接着,金溟的右手腕就被紧紧攥住,穆兰的声音像是贴在他的耳朵上,“你昨晚吃月饼的时候不是说很想爸爸。”
随着话音呼出的气息凉得就像昨晚身后冰箱逸出的冷气,右手被同样的凉度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