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为世俗的欲望所迷惑,
重返苏莲托,你回来吧!
拐过弯,他见到了歌唱者——迎面走来胡子花白的老人,他们戏剧性地撞在了一起,汤米的脚踢到路边焚烧建筑垃圾的铁桶,铁桶微微晃了几下,里面的附着在砖块棱角上的火焰在燃烧。老人匆忙向他道歉。汤米想问老人许多问题,但话语就像是一块鹅卵石,卡在喉咙怎么也出不来。老人笑了笑,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汤米试着回忆刚刚老人唱了什么。身后再次传来老人的歌声。
看,这海洋多么美丽,多么激动人心情
看,这大自然的风景,多么使人陶醉
看,这山坡旁的果园,长满黄金般的蜜柑,散发着芳香,到处充满温暖
可你对我说“再见”,永远抛弃你的爱人
永远离开你的家乡,你真忍心不回来?
请别抛弃我,别使我再受痛苦,
别再为世俗的欲望所迷惑,
重返苏莲托,你回来吧!
歌声渐行渐远。
走到某个路口,潮水般的记忆向他涌来,这里是是巴勒莫——他惊讶地发现,而现在所处之地是四角街,汤米的脚踝在四角街流连,他望着四个不同造型的喷泉,水溢出来,他在后退着看高处的四季女神雕塑时将水坑踩得啪叽啪叽响。他继续往前走,又看到了熟悉的建筑——普雷托利亚广场,中央喷泉洗去夏日的热浪,冰凉的泉水所带来的感受是如此真切。他想绕到喷泉后的教堂,看看是否还和小时候的一样,但当他靠近时,只看见粉嫩斑驳的墙面,还没等他感到疑惑,双脚就带着他继续沿着原路向前。穿过无人的拥挤集市,他出城了。
通向一片绿色的土路出现在他眼前,他双腿开始奔跑,终于跑到了路的尽头:木栅栏围起来的一大片望不到头的树林,木牌上写着维拉利柠檬园。从敞开的门走进去,昔日高大的柠檬树变得触手可及,他用鼻尖轻轻碰触,风刮起来,透过繁茂的叶片,他看见他的母亲玛丽·安吉洛穿着纯白的维多利亚长裙,双手握着阳伞,出现在托马斯·安吉洛早已遗忘的、二十年前的、在遥远的柠檬林的记忆中。母亲脚踩草坪走过来,抚着她黑亮的头发。她是那样的温柔与光彩照人,脱下日夜操劳的面具,回到了她最美好的时期。他试探着叫她,她也转过头来,正当他想要感受梦境中虚幻的真实,转眼间,丰饶的柠檬林变成了男人女人疲惫不堪的面孔来回穿梭的帝国湾街道,落叶化为路上穿梭的车辆,母亲跟随在父亲身后,起皮开裂的嘴唇紧闭,她拉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姐姐,汤米想呼喊,让她们停下却无济于事,三个人像是没看见汤米那样往前走,不久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在他疯狂的祈求下,仁慈的天父终于网开一面,准许脚迈出步子。他拼尽全力踏出一步,所踩之地突然变得软绵绵,如同掉进渔网,周边破败的□□木屋和喧闹的码头反复闪回,载满茶叶的汽轮与肮脏的路面被苹果派的馅料淋溶,世界在他的脚尖旋转,在无声的慌乱中醒了过来,上一个梦境遗留下来的幻影投射在天花板久久不散。
汤米·安吉洛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衣物湿乎乎地贴在肉上,嘴唇干涩开裂,眼角到耳朵还有液体流过的痕迹。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动眼珠望向窗外,早已天光大亮。扭过头,他看见了莎拉·马里诺的彼得翻领浅绿色衬衫,其次是她美丽的眼睛。汤米向她问好,从床上支起身子。
“你流泪了。”莎拉在陈述事实,湖水般平静的语气无意间安慰到了汤米。
“看来是的。”汤米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莎拉把床头柜的水递到他面前,他先是接过放到嘴边,轻轻呼气,白雾在杯子内壁泛起,他抿了一下,用温热的水润湿嘴唇和干涩的嗓子,然后才大口喝完。
“哈蒙上午来了一次,待了十几分钟吧,看你还在睡觉便走了。”
“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不是,我也才来。是巴托洛夫人告诉我的。”
“莎拉,我切了一些水果。”巴托洛夫人在外面敲门。
“来了,夫人。”莎拉起身给她开门。
“谢谢你,宝贝,我丈夫马上就回来了,他说有东西需要你转交给萨列里阁下。”她低着头将果盘放到一进门的小柜子上。
“夫人。”汤米说。
“哦!你醒来啦。”巴托洛夫人这才抬起头来,对着汤米说,“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昨天累坏了吧。”
“还好,谢谢您。”
“好孩子,安心歇着吧。我先下楼了,我得准备中午饭,茄子和罗非鱼。莎拉,你待会儿就留在这里和我们吃饭吧,正好汤米也能一起,好嘛?”
“当然,我很乐意。”
“等午饭好了我再上来叫你们。”巴托洛夫人关上门,然后是鞋跟踏在楼梯上有节奏的敲击声。
汤米顿了一会,说:“山姆受伤了。”
“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莎拉说,她看着脚尖,两人沉默了片刻,最后她端起盘子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汤米的腿上。
“我的伤不在大腿上,而且快好了。”汤米没好意思说他不肯在医院或者家待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边有免费的营养餐吃。如果让莎拉知道他在她离开酒馆的这段时间里每天吃的东西,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好吧。”莎拉说,把叉子塞到汤米手里,“那你是什么地方受伤了?”
“左小腿,我猜是打在车子承重柱上的流弹惹的祸,不是很严重,但比较深,巴托洛大夫让我在他这里静养三天再回去,防止伤口撕裂,今天是第二天。”他拿着叉子在手里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