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只会说真话,也只有你说的是真话,文尼。”汤米收回目光,无奈地笑了,他离开仓库二楼,幽幽的月光下两位似乎还未丧失内心的朋友在车旁徘徊,临关门时,他听到了差点被木门吱呀声掩过的叹息。
绿色的舒伯特轿车上,三人几乎是一声不吭。路灯的光柱和阴影在汤米和保利的脸上交替出现,汤米帽子压得很低,他握着方向盘。
他不是圣人,他无法对过去的放逐无动于衷,也无法拒绝改变着的现实。就算山姆变得更受萨列里的重视,他也不能因此而愤恨——他也不会因此而愤恨。但文森佐的一番话让他的内心又酸又胀,就像是被名为痛苦的气体填满,又或者是被灌了一半气泡水,在晃荡中冒出的气泡剐蹭着内壁,莎拉红润的脸颊和曾经那个离他而去的女人的金色头发在路灯又一次闪过他的鼻梁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有多久没有想起那个跟他没什么深刻感情的女人了?上一次还是在和伊莎贝拉惨痛告别后的那个雨夜,他躺在床上,孤苦无依,塞尔吉奥的情妇一会儿幻化成数年前躺在他身边的金发女人,一会儿又变成一个依偎在他身边的黑发姑娘,她抬起头,绿色的眼睛吓得汤米冷汗直冒。
无论怎样,他得调整好心态,今天是个重要的人日子,他还有工作要做,有家要养,他不是哈蒙·辛奎马尼这样一位独行侠。
山姆坐在后座的正中央,光只能照亮他的天蓝色领结和下巴。保利看起来萎靡不振,出发前他想再来杯酒,被他的两个朋友回绝了。闷闷不乐的保利掏出子弹倒在手心,然后一颗一颗地塞回弹仓,打开保险,对着窗外假装开枪,关上保险,再一次倒出子弹,有一颗从他手心滑落,掉在腿间。他捏起子弹装回去,又一次打开保险。
汤米不耐烦地啧道:“你能放松点吗?别玩你那破手枪了,我都快被这声音搞得紧张了。”
忧郁者的肩膀耷拉得更低了,他关上保险,手枪放在两人之间的皮座空位上,握把碰到汤米的大腿,他说:“不好意思。脑子里有点事情而已。”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那里容量不够呢。”
山姆说完,和汤米一起发出了放空气球漏气时的连续气声,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山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噪音从他扬起的脖子、通畅的喉管里振出。汤米咧开嘴巴对着方向盘扇了三四个巴掌,十几颗牙齿上下咬紧,浑身发抖。
“你们就尽管笑吧,把肚皮笑破了才算好呢。你们和大先生没一个觉得我会有想法,可你们错了,我这计划不小。”
保利一反常态的表现让汤米起了兴致。按照常理,保利这时候往往会把手伸到后座去,用拳头毫无章法地捶打山姆的手臂。他想停下笑声,却被口水呛得咳嗽了几下,山姆笑得更欢快了。
平静下来的汤米扣了扣下巴。说:“嗯?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计划?”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在市中心的储蓄借贷所干一票。”
山姆也不再笑了,脑袋凑到前面,“抢美联储?”
“对,我踩点踩了好几个月了。我心里有数。我只是缺信得过的哥们来帮我望风。”
“这有点超出我们的职业范围啊。”汤米说。
“我们都要抢他妈的联邦政府了,而且我们一直都在跟政府抢肉吃,有什么问题吗?”
山姆锤了一拳保利的背。“问题就在于萨列里,疯子,你不光脑子不够用,现在还发起癫了。大先生派我们来偷这些雪茄,但他不会批准在银行搞事情。”
“撇开大先生单干可不是个好主意。”
“当然不是。我们一声不吭去抢银行,他肯定会不爽,所以我们要拿一部分给他。只要拿到了他的那份,他就会消气了。”
“保利,我不是很肯定……”
“但我他妈的很肯定。”山姆·特拉帕尼语气很不好,几乎是在训斥,“你们想怎么做都行,我不会多说一句话。毕竟我欠你们太多了。但萨列里绝不会允许。如果让他发现你们在他鼻子底下搞小动作,你们就是下一个莫雷洛,恕我直言——你们就是在引火自焚!”
“他说得没错,保利。要么先报告大先生,要么就算了吧。”
“行吧,就当我在做白日梦。”保利泄了气。
“那你可得醒过来,因为我们到站了!”山姆气哼哼地说。
“知道了!”
“关于具体行动,我再重复一遍,汤米,你去找到那辆海关卡车,海关运货车被线人停在了一个废弃玻璃厂的后门。他说车钥匙在一个立在墙角的三角垫的裂缝里,你可得仔细找找。我和保利去搞剩下的装备,咱们在关口碰头。他们这儿所有货都有记录——所以得查看他们的档案。你要找的是喀麦隆雪茄的箱子,货是由一艘叫波西米亚的船运来的。到港日期是23号,礼拜二。”
汤米说:“事无巨细啊,今年大先生几乎把一切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你来办。”
“真要卖力时还得靠你,汤米,万事小心。”
“没问题。”
“快些行动吧。”
“你脑子想清楚了吗?”汤米摁住准备开门下车的保利,他抓住保利的胳膊。
保利拍掉朋友的手,说:“比牧师还冷静。”
“真的?”
“当然!”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汤米又一次拉住他。
“行了行了,我好着呢!”保利正要发火,回头一看,汤米手里拿着他遗落在座位上的手枪,他接过手枪,嘟囔了一句谢谢,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