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安吉洛。”
当哈蒙如那荒唐一夜般再次紧扣住他的头、嘴唇相贴时,汤米尽力地为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找理由。前三十年确定下来的某种固定守则与涌动的感情如密度不同的海水在他体内纠缠。他放弃掉许多内心从未有过的道德约束与挣扎。当紧压心头数月近乎消失殆尽的渴望被重新唤起并向他伸出手那刻,他欣然接受了,他搂住哈蒙的腰,回应着情人的吻,燃烧在热烈的情感之火中。
七
在此,为了故事的顺利进行,务必阐释一些事实。
失落天堂——这座位于伊利诺伊州的迷人城市被中国的、南欧的移民分割成有着他们家乡风情的区域——混乱、繁华又萧条。一九二一年的人口已经到达一百二十多万,而且不断在增加,俄罗斯人、德国人、捷克人和各式各样人们能想到的人种这里都有。失落天堂的势力布局早在禁酒令刚开始那会就被确定下来。东北部的北方公园由莫雷落控制,附近都是中规中矩的居民区和市区,穿过一条江就到达最让居民们引以为豪的中心岛市区,所有高楼和商业银行都在这里,当你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瞬间,就会被这里数不清的、繁华到极致的的高楼大厦和走不完的路所震惊,是的,萧条之后,摩天大楼依然伫立,在里面进出的人也从来没变。再往西是另一片天空,小意大利区在失落天堂的西部,是恩尼奥·萨列里的地盘,每个小巷子都拉着红绿白的单色倒三角型串成的小彩带;站在巷子里能听到隐隐从砖墙内传来的那不勒斯的民歌,饿着肚子时,歌唱也许会让肠胃不那么难受。运气好还能听到夫妇的争吵,也许是因为女人那个□□惊人的情夫。意大利南部的工区由爱尔兰帮控制,他们人数较少,但掌握大部分城里的威士忌生意,他们有自己的酿酒厂,就在不远处的北郊,并没有与意大利人有过多冲突,工区同样住着一些意大利人和墨西哥人,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在一九二四年他们与其他帮派达成协议,萨列里可以在他们的地盘买啤酒,他们也可以在小意大利卖威士忌。能拼桌和气吃饭时没有人会把桌子掀了,除非桌上只有一个人的餐具或者对方先把蔬菜什锦浆糊扇到你的脸上。犹太帮在一九年把重心移到了波士顿和新波尔多,莫雷洛和他们的私下往来却日渐密切,为了讲和与生意的正常运转,莫雷洛和犹太帮定下了口头协议,互不侵犯对方的领地。唐人街在小意大利的北边,失落天堂的西北角。那里的一些中国人会把瓷器店开在小意大利的地盘上,保护费的收益者就变成了萨列里。城市的最边缘——东南角临海的地方则是富豪们长居的奥克伍德和比奇山——依山傍水好不惬意。那里甚至有专门的富人区公墓,他们生前在毛榉山,死后长眠于海岸,永不落地。萨列里的每个孩子都梦想着在奥克伍德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别墅,最好还要有两个车库。他们的犯罪活动效仿现代商业活动,朝着集中化、组织化利商业化方向发展。而以上的“生意”让私酒犯罪从业者们都离不开运输工具。有些人在地下车库经营的汽车和卡车租赁业务,为犯罪团伙有了运输车辆,有了车就能够与遥远城市的合作伙伴有密切联系,全国性的犯罪网络由此联系在一起)禁酒令的施行为犯罪组织提供了绝佳的高阶进修课程。他们跟着萨列里赚钱,可每次拿上高利贷的分红与运酒的辛苦费却总要再砸回酒里,可爱可亲的托马斯也完美遵循着这个定理。
以上是对失落天堂城客观条件的叙述,而在托马斯·安吉洛看来,那个看着有威严但又平易近人的领导者所营造的地下王国,能让他们在这里狂欢与撒野,他们足够自由放任。嬉笑怒骂的两年时光很快过去,没有赘述的必要,他跟着也尝到了一点“甜头”,这段时间里房东瑞克想骚扰楼下新来的寡妇,汤米找机会把他堵在楼道。嘿!汤米冲他喊,接着他布满茧子的右拳冲撞到了失落天堂最下作的房东的脸上,瑞克那张蠢脸连带着梳理整齐的头发向旁边飞去,随后瑞克的小腹被皮鞋痛击,尖叫刚到达喉咙口,汤米就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摔,把尖叫挤回瑞克的肚子,在瑞克倒下后他继续发狠踹了几脚,没有人个人敢拦住汤米,也没有人想拦住汤米。从楼梯顶交界处墙缝渗出的油污似的东西有人类的血来作伴了。当天下午瑞克捂着头上的纱布让汤米滚蛋,可当他向别人寻求帮助,却被别人告知汤米在萨列里手下做事后,瑞克不敢再追责,甚至不敢向汤米要房租,汤米自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几面,在楼道碰见了也常常以瑞克疯狂逃窜为结束。当然,这群人威风招摇的代价是有的。卡洛的表兄贾斯汀·格雷科被谋杀了,对帮派里其他成员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卡洛似乎也没那么在意,每个人都习以为常。贾斯汀在理发店被四十五毫米的子弹开了瓢,剃须泡沫和血珠混杂在一起,没人知道凶手具体是谁,卡洛只是提过一嘴贾斯汀在“沙皇轮船”的二楼□□牌桌上和看起来被判盗窃罪而在监狱待满十年的东欧人起过矛盾。这件事本来应该没有同伴或死者的家属报警,沉默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可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了,理发店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被开了瓢,是误杀。这个被误杀的人恰恰和贾斯汀穿着同样款式的卡其色西装和蓝色领带。理发师给他的脸盖上热腾腾的毛巾,哪怕是他妈妈都会认错。寡妇报了警,目前已经抓到罪犯(可怜冒牌贾斯汀你就安心的去吧),但卡洛和家族里的人无心去看法院的审判结果,泪腺发达的寡妇会带着孩子在法庭上哭闹,律师对着法官手舞足蹈,观众席总有人起哄,判决锤敲个不停,替罪羊也众望所归地锒铛入狱——情况顺利的话。弗兰克·科莱蒂不带任何波澜地告诉托马斯·安吉洛,和自己同时期加入家族的人一共有六个,他们在一间旅馆屋子里发过血誓,现在只有路易吉·马里诺和远在帝国湾一个无亲无故的旧友在世。其他人被不同方式谋杀或处以私刑,无一人是正常死亡。这种事情多到数不过来。帮派间的仇杀案屡见不鲜,也许你只是个副业在帮他的老母亲卖葡萄的喽啰,晚上还要跟妈妈一起睡觉,也难保不会有敌对帮派疯子来专门挑衅,那个人会说:“你是不是欠了某个大人物的钱,足足有三千。”当他否认,那个人就会从大衣中掏出枪,冲你的脑门扣动扳机。血花四溅,办案的警察看着你涣散的眼神,他会想:可怜的小子,直到死前都不清楚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就永远不能回头了,只能被卷入无穷无尽的漩涡。无论生前他过的如何,他母亲以及他周边的物质世界把他塑造成人,但死亡总是短暂的剥夺走——如黑洞般吞噬一切,只剩下男人的母亲在尸体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