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时尽,而购物的心永不止。夏昶典已经小腿酸麻了,但仍兴致勃勃的翻看着附近的店,打算短暂的休憩之后便重整旗鼓,再战三百回合。钱尔白身体倒还坚持得住,但心理确实有些疲惫了。看着小孩嘬着芒果冰,眼睛亮亮地计划着接下来要血拼哪一家,他忍不住一阵牙疼。他站起身,借着摸小孩头毛的功夫手指自然下滑,丝毫不显刻意地拿走了那杯刺手的冷饮,他说道:“想去看个电影吗?”夏昶典呆愣愣地仰着头:“啊?看什么?”坐进电影院的时候,夏昶典有点不太开心,趁着天儿黑,使劲儿瞪了他熊哥好几眼。那么多电影,看什么不好,非得看动画片!都不指望你能选个爱情片了,看个恐怖片也行啊!他把靠垫抱在胸前,把它当成熊哥的脸,气哼哼的捏着。钱尔白一无所觉,想着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心里还挺满意。卢六六作为选片意见的提供者,也很满意,搬好小马扎,摆好爆米花,乐颠颠儿的等着开场。动画片也分好多种,有纯大人看的动画片,纯小孩看的动画片,全家一块看的动画片,还有粗制滥造卖情怀,摆明了车马就是圈钱的动画片……但是,没有人第一次约会会看动画片的吧。虽然约会只是自己定义的,但是点点还是受不了这委屈,他斜着眼觑着钱尔白,等他熊哥后悔。电影开始了。伴随着小提琴舒缓中自带一丝悲伤的乐声,画面由暗渐渐转明。棕褐色的大片颜料铺开着,交纵着粗细不一的毛刷纹理。镜头推演而上,这纹理盘踞成树根,绵延成山脉,推抹成梯田,纠结成筋骨,一路蜿蜒攀爬至山顶。乐声也由开始的零落渐渐连成一线,随之深情且激昂。在山顶,一处深深浅浅的蓝汇成圆形湖泊,缓缓展现在众人眼中。片名随之浮现——“勿忘我”。【乐声渐悄,女人的声音响起:“路易,你知道吗?车里的排骨放了有一个多月了。”】画面中那片蓝色的潭水上方伸出一柄毛刷,蘸取着白色的颜料,在水潭边上轻轻一抹。【场景转换,画家拿下口中叼着的画笔,轻松对答:“一个月?这时间还不够把肉腌好。”】他手中画笔挥动,面前立着一幅画,而那湖水,正是画中人的眼睛,灵动若有神。【他的模特坐在对面,叹了口气,她熄灭了烟,道:“你老是拿这种事寻我开心。”她语音中带着笑意,并不知道她的丈夫,正经历着什么。】这部来自法国的定格动画,时长只有不到五十分钟。人物形象粗糙,就像刚塑成的泥偶,又涂抹了厚厚一层颜料。面部皮肤也是凹凸不平的,就像是高倍镜头下的油画。但是光线是那么温柔,那么明亮,打在这一对粗制滥造的玩偶似的小人儿夫妻身上,竟显出那么一丝塞纳河畔的红枫样的浪漫。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打破来给人们看。伴随着影片的推进,这份宁静美好渐渐显露出它表象下的灰暗来。【路易忘记了很多事情,他认不出胡椒粉瓶,忘记了自己刚吃过饭,忘记了岳母早已去世,忘记了香蕉吃的时候需要剥皮,在他的夫人米歇尔惊诧的目光中,他呆愣了。他的记忆停留在1965年,他认不出手机,手机在他的眼中是一块形状扭曲的石头,而心理医生在他眼中则是一个只有侧脸的铁质的雕塑。生活中的一切都渐渐化作墨滴离开他的记忆,唯有妻子的形象一如往常的真实鲜明。他在家中贴满了便利贴,用来提醒自己,但是一切却像梵谷的画,逐渐扭曲,变形,消散。他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认不出自己的孩子。最终,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妻子,还有满地的便利贴。】【吸尘器的声音响起,路易枯坐在满地贴纸中间,面容愈加粗糙。他面带茫然:“请问您是清洁工吗?”“是的,我是清洁工,也是厨师,有时候还是护士。”米歇尔的形象一如往常的生动完整,但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妻子了。他面有忧色,喃喃自语:“我很担心,我妻子下班后该来接我了,天已经黑了,我怕她把我给忘了。”】夏昶典两眼通红,使劲眨着眼,忍着不哭。钱尔白探过身,拍了拍他的背,在口袋里找到一包纸巾,递给他。夏昶典接过来,捂在自己眼睛上,泪水一瞬间便浸湿了整张纸巾,他低下头去,抑制不住的抽着气。钱尔白看着心疼,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脊轻轻摩挲。而在他脑子里,卢六六也哭的不成统样。自学会了悲伤之后,它又学会了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