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神色有些涣散,刚刚逼尽最后生气焕发的一丝荣光渐渐消散,她看着钱尔白,又像在透过这幅面孔,看着另一个胖胖的,喜欢躲在她身后,需要保护需要鼓励的孩子。她说:“乔乔,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啊。”钱尔白握紧了她的手,一句一句的回答她:“奶奶,我好好的,乔乔会好好的……”乔奶奶似是放心了,又叫别人:“建诚,早点睡觉,别老熬夜。”乔爸连连答应,扑到床边,握住她另一只手:“知道了,妈,我不熬夜,我也好好的。”乔奶奶又叫人:“云珍啊,我那鸡蛋呢,给乔乔炒着吃,乔乔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要去接他……”云珍是乔妈的小名,她哭的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点头。乔爸抓住她的手默默给她传递力量。乔奶奶最后看了钱尔白一眼,再次叹了口气,释然了一般闭上了眼睛。床前的三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老人家们对于死亡总是不甚避讳,甚至早早就准备着寿衣墓地,遗照也从容照好,偶尔也会和儿女们聊聊自己的葬礼。乔奶奶85岁,没病没灾的去了,算是喜丧,就按着她生前的打算办了葬礼。追悼会上她的老伙伴们三三两两的来看她,埋怨她不说一声就走了,再想想自己一把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就不在了,心里唏嘘一阵,抓紧时间享受生活去了。乔家并没有为难保姆,只是向家政公司说明情况并解除了合约。老人出事之时在保姆的工作时间,严格来说属于看护失职,但乔奶奶执意不同意保姆跟着出门,雇主对此也是知情的;至于是否是因为她太害怕了而没有及时呼救,导致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尚无法证明,真要打起官司来,两方也没这么容易掰扯清楚。再者乔奶奶一生与人为善,想来也不愿意死后不得清净。小保姆对于乔家感激又愧疚,她参加了乔奶奶的葬礼,在追悼会上哭得不能自已。反倒是乔妈出面原谅了她的过失,才把人劝住。送走客人,三人坐在客厅里休息。钱尔白切了盘水果,放在茶几上。乔妈翻出很早以前的相册,三人一张张翻看着。看着那些黑白照片上已经逝去的人,乔妈心中酸楚,不由伤怀道:“人来这世上一遭,不管是苦难还是风光,死后也就只能留下些不会动的相片了……”乔爸看到了乔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愣了一下,看看钱尔白,又看看照片,道:“难怪你奶奶说真像……”那张照片穿着军装,高大英俊,面容神情几乎与钱尔白一模一样。乔妈也是叹了口气,说道:“婆婆她是想公公了啊。”记忆里父亲在世时对母亲非常好,两个人从没红过脸,一直是相敬如宾的样子,乔爸想到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一人把他拉扯大吃了很多苦,心中一疼,又开始后悔没有多花点时间陪陪她老人家。为人子女的,总想着多挣点钱,先给父母物质优渥,等闲下来了就多陪陪父母。但钱哪有挣完的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人都懂的道理,但只有切实经历了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多痛。两人陷入回忆中,垂目沉思。乔妈心有触动,想道:这么多年过去,老头子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家去看看了。钱尔白看着那张照片,心中有些复杂。只有他知道,乔奶奶透过他看的人,并不是乔爷爷,而是乔卑斯。果然,伪装的再像,骗得过基因测序机器,也骗不过日夜相处的亲人。他在心中问系统:“六六,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灵魂吗?”卢六六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实话实说:“没有。但是他们的意识消散在同一片过度,宿主可以当他们已经重逢了。”钱尔白胸口感觉空荡荡的,他按在心脏上,感受着手下沉劲的跳动,心中首次怀疑系统的情报。在他一遍遍说着“乔乔会好的”,亲眼看着乔奶奶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心脏处有一丝微小的抽痛,像从中抽离了什么,有些凉,穿过背脊消散无形。接着,那些在手术室门外突然爆发的悲伤与不舍,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被乔爸乔妈抱在怀里,身上沾染着他们的泪水,耳边是他们沉痛的低泣,他却无法进入他们的圈子,感同身受的一起哭泣。这才应该是一个外人应有的状态,为逝者感到惋惜,但不会过度沉浸于悲伤。而之前的感情,应该属于已经被系统判定为意识消散的乔卑斯。钱尔白按下这个发现,什么都没有说。送走了乔奶奶,乔家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沉浸在悲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