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若是给长辈请安,位分有别,自然是先要去给皇后行礼。
而熹妃的永寿宫隶属西六宫,承乾宫又是东六宫之一,她今日可实在走了不少路。
婉襄并不是一个十分懂得应酬的人,更兼杂事不断,至今承乾宫也没有增添宫女,待客时不免手忙脚乱地不成体统。
富察氏始终微笑着安慰有些紧张的婉襄,令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
“……皇额娘今日还赏了两碗糖蒸酥酪,并萨其马、螺丝饼、澄沙饽饽、豌豆饽饽等一些点心,若是贵人喜欢的话,不若留下几盒。”
婉襄客气地拒绝了,“这是皇后娘娘赏给您的,嫔妾其实也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富察氏也不以为忤,仍旧微笑道:“太医嘱咐儿臣要少吃这些甜食,四阿哥也并不大喜欢吃饽饽。”
“如此看来,倒是乾四二所的宫人们有口福。”
她始终不提来意,婉襄发觉自己在谈话中不断地走神,干脆便横下心。
“不知今日福晋过来镜春斋小坐,是不是有什么事?”
婉襄和熹妃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富察氏却几次都向她释放了善意。
她并不想欠旁人的情,也并不想为旁人所利用。
婉襄语意直接,富察氏望着她笑了笑,目光中莫名有些遗憾之色。
“其实贵人同万岁爷争吵之事,儿臣也略有耳闻。”
婉襄和雍正因事争吵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知道究竟为何事,也没有流传在明面上而已,“嫔妾还是不明白福晋的意思。”
富察氏开门见山,语意却温和,“追抚节妇烈女本是历朝历代的定例,并不是从皇阿玛这里开始的。”
婉襄心中一紧,那一日看见这些奏章时的窒息感再一次狠狠地攫住她,令她的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不得不打断富察氏的话,任性到不想给她留一点体面,“若是为这件事……”
“但历朝历代皆有,并不代表这就是正确的。”
“实则唐时民风开放,女子和离之后再嫁都是寻常事,连唐明皇都可以娶儿媳,女子可以做皇帝,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自古以来诸子百家之道,唯程朱理学殊为可恨。‘存天理,灭人欲’,不曾束缚男子,不过都是加于女子脖颈上的枷锁。”
富察氏说了这一番话,胸中似是也有许多不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婉襄仍然没法分辨她这些话是否出于真心,疾言提醒她:“福晋,万岁爷上个月才下旨不许各处太监趋奉阿哥,不许向各阿哥处行走往来。”
近一个月来婉襄不曾伴驾,不知前朝发生了何事,才使得雍正忽而下了严令。
而那一日勤政亲贤殿外无有旁人,只有苏培盛,以及相比之下婉襄最不熟悉的太监进丞。
富察氏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从他们这里。
听罢婉襄的话,富察氏的神情却很坦然。
“贵人一直都知道苏公公与额娘之间的关系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天长日久,每个人都在不断地自谋出路。”
婉襄是心知肚明,也更知道自己能成为妃子,背后有苏培盛的推动,自己亦是他的出路。
可富察氏这般直言不讳,还是令婉襄觉得意外,她别过脸去。
“如果女子真的需要守节的话,为何会有逼嫁,逼卖,乃至逼奸之事?”
如果被他人“使用”过的女子是“肮脏”的,就不会有人再娶,再买,亦不会有那些因为被人奸污而投缳、投井的女子。
“若所谓‘贞洁’于女子而言重逾生命,做这些事无异于直接杀人,又为何不能以杀人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