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已经无声地责备了自己的徒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来她之前对云英的放任。又或者,是否要谴责她方才的“妇人之仁”。
幸而苏培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宫女掀开了帘子,又看着婉襄缓慢地走进摛藻堂中去。
上一次婉襄过来这里的时候是木樨香气浓烈到化不开的秋日,而今日摛藻堂的中堂之上悬挂着的便已经是一副踏雪寻梅图。
不过才过了一个月而已。皇城中的日月变幻地太快了。
这一次雍正仍旧和上一次一样坐在屏风之后,长榻之上的紫檀木几上摊放着纸张,不知是什么。
望见她进门,绡纱之后的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笔,很快正襟危坐。
婉襄正想行下礼去,她脑海中的系统居然自动启动了,“检测到周围有明代王谔踏雪寻梅图轴,请执行者观察指定文物,搜集相关信息。”
她下意识地就望向了那图轴的方向,又在一瞬间回想起来她此刻正在雍正面前。
行礼的动作有些迟滞,婉襄心中有些不安,便听见了皇帝温和的声音,“方才吓着了么?”
婉襄想了想,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奴才从前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片刻之前她曾经被齐妃身边的嬷嬷重重地按在积雪将化未化的雪地里,给云英披上披风的时候,她只记得她和云英一样都只不过是大人物局中秋后的一只蚂蚱,却忘记自己的膝盖也被雪水和鲜血濡湿了。
“被人冤枉的滋味并不好受。”
在听见雍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婉襄忽而又觉得不那么难过了,她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望向雍正身后,由大开的窗户之中投射到小几上的一缕阳光。
“但风雪终有为日光消解之时。”
清朝皇帝是满人,到雍正一朝时虽然已经经历了皇太极、顺治、康熙这三位皇帝,汉人反清复明之心却仍旧不死。
雍正六年时便曾有几位文人纠集起来,在民间宣扬雍正帝得位不正,以及谋父、逼母、弑兄……等十大罪状。
这几位文人以湖南籍书生曾静为首,最后的下场自然是为清廷关押治罪。
但到这里并不算是结束,雍正令人搜集了曾静的供词,以及其在狱中写就的忏悔书《归仁录》,再御笔朱批亲自反驳了每一条“罪状”,最终编撰成了《大义觉迷录》一书,发行于天下。
要百官诵读,于民间传播,更让曾静本人亲自到民间去宣讲书中的内容。
这本书婉襄大学无聊的时候曾经读过,当时既觉得一朝皇帝亲自出面“辟谣”有趣,也的确为其中的一些观点印象所折服。
这书是雍正八年时发行的,也很快就会是雍正八年了。
皇帝方才的这句话是在说婉襄,其实也是在说他自己。
屏风之后的皇帝在听见婉襄的回答之后轻轻笑了笑,拿起一旁的杯盏啜了一口茶。
朦胧的绡纱使婉襄看得并不真切,但他所用的杯子应当是婉襄上一次修复的定窑白瓷茶盏无误。
婉襄仍旧捧着那只龙泉窑的花瓶,心中更挂念着系统发布的任务,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推进。
幸而皇帝饮过那一盏茶,旋即便向婉襄伸出手,“这只花瓶修补好了么?”
婉襄再一次低头行了礼,绕过屏风的时候莫名心如擂鼓。
失去了屏风的遮挡,她和皇帝之间再没有任何屏障,她以双手献上了那只花瓶,填满她目光的只有皇帝明黄色的衣摆。
雍正很快便将那只花瓶从她手上接了过去,而婉襄仍旧维持着低头的动作。
出乎她意料的,皇帝并没有先评价这只婉襄花费了二十来日修补的花瓶,他的目光也落在低处,“你的膝盖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