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身边何时安静过?午后朕见朝臣,动气之时摔了一只杯子,便补它吧。”
这并不是对婉襄的嗔怪,而是连雍正自己也无法反抗的现实。
天下万民的声音都在他脑海之中,陈情、争吵、感念、愧疚、愉悦……这是他的责任。
相形之下,环境之中的一点声音,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他想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四哥先别忙着派活,白日里嫔妾本也在修补瓷器。恐怕要麻烦顺公公往镜春斋走一趟,将工具也取过来。”
雍正眼中的笑意又染上了狡黠,“取修补之物过来是应当的,工具倒可以不必。朕令内务府的人为你新制来一套锔瓷工具,你试一试是否合适。”
“原来四哥答允嫔妾在养心殿中锔瓷是假,要同嫔妾炫耀内务府工匠之能才是真。”
可惜她不能完全答应他,“旁的工具定然趁手,只是一样,嫔妾还是须得用自己的金刚钻才行。”
锔瓷工具之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金刚钻。而这样东西,通常也是由匠人亲手打磨的。
才能知道它的脾性,才能知道它的锋利。匠人与工具彼此属于。
“俗语有云:‘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也好。”
雍正手中的笔在白玉荷叶式笔掭之上逗留了片刻,唤进了小顺子,使他遵照吩咐去取婉襄所需的东西。
小顺子离去之后不久,苏培盛也就捧进了一个剔红荷叶纹方盒,得雍正允准之后直接奉予了婉襄。
里面装着的就是他令内务府新造的锔瓷工具,剪刀、尖嘴钳、锉刀、錾刀……所有的工具都很精致,略宽一些的地方都雕琢了精致的菡萏纹。
婉襄一见即喜,抬头望向雍正时他也一如既往望着她。
今夜没有月光,他眼中光芒是人间烟火之中生出来的纯然欢喜。
不是一个君王满足于他居高临下的赏赐,他没有将她看作卑弱之人。
小顺子很快捧进了那尊德化窑观音像的碎片,婉襄重又低下头去,想再在其中找到她白日忙碌过的痕迹与思绪。
注意力都在瓷片之上,她的心很快安静下来,静夜里能够听见雍正朱笔落在纸上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婉襄竟觉得同雍正相处,比白日里和那些妃子在一起更好。
这想法令她吓了一跳,差点为瓷片割伤了手指。
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他有所察觉,也回望她一眼,而后重又投入到了奏章的批阅之中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终于把所有的瓷片都在理论上拼接在了一起,雍正才停了笔。
“这尊观音像,似乎有些眼熟。”
婉襄点头,“是宁嫔的东西,她听闻嫔妾会锔瓷技艺,因此请嫔妾帮忙。”
“她倒是会用人。”这句话听不出喜怒,再开口,便略含了些怅惘,“她的身子太弱了,即便求助于鬼神,到底也是无用的。”
雍正登极之前推崇佛法,上位十年之间,却闭口不提佛事。这是为了巩固他的政权,但于后宫事上,他原来也是不相信的么?
他很快收敛起了他对旁人的怜惜,“熹妃今日过来,其实还同朕说了一件事。”
婉襄望向他的方向,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四阿哥福晋富察氏,入冬之后便得了风寒之症,因有娠不敢随意用药,至今未曾痊愈。熹妃一面要忙于六宫之事,一面又要照管福晋,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因此,她希望朕能再指一位妃嫔替她打点年节下的一些杂事。”
皇后久病,是早不管事的了。
而如今后宫中的主位嫔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熹妃要找一个人帮忙,应当还是很容易的。
“齐妃不堪大用,若叫她沾上这权利,拿着鸡毛当令箭,反而叫熹妃头疼;懋嫔久病,且又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提;宁嫔病弱,全无一点好转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