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钿子与夸张的假发,她现在的装束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汉人女子。
而后她又以一件雪灰色锻绣兰草纹的氅衣换下了她身上宝蓝色缠枝莲纹的琵琶襟坎肩,这样的颜色在灯下看,会比桃粉色更好。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到了北次间的圆桌旁,守着银缸上那支将要燃尽的烛火。
她捧着自己的脸,睡意朦胧中果然等到了它燃尽的那一刻,及时取出了一支新的红烛,续上了烛光。
在这支红烛也燃烧到一半的时候,她终于再一次听见了锁芯旋转时的“咔嗒”声。
风声送进来的是烟草混合着薄荷、冰片的味道,她觉得冷,但更觉得安心。
“四哥若是再不来,燕禧堂中的蜡烛便要不够了。”
婉襄的眼睛半闭半睁,朦胧间有人走到了她背后,从后面环抱住她。
她伸出手去握他的,在他指腹找到了那些她想要解读的粗粝。
“朕来得太晚了。”
婉襄摇了摇头,想告诉他其实是她来得太晚。
他弯下腰来像是一只小兽一般蹭着她的耳畔。
“朕不是存心来得这样晚,是那些奏章,是奏章中牵涉的天下万民不肯放朕早些来寻你。”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四哥前半夜的时间属于他们,后半夜便只属于我一人了。”
婉襄听懂了苏培盛最后的暗示,那是他的暗示。
“去看灯吧。”
雍正将婉襄搀扶起来,拿起婉襄随手放在一旁的猩红色斗篷为她系上,而后牵着她的手步出月华门,朝着御花园走去。
十六之夜,节日的氛围在一点点地消散去。
这一夜没有算计,御花园中矗立的鳌山灯下连一个人都没有。
婉襄抬起头观灯,风帽便滑落下去,两朵兰花盛放在春夜中,毋需闻其香。
他伸出手去,触碰第一朵,“不会怨怪朕么?”
婉襄在努力地辨认着鳌山灯上的仙景力图,她看见了“八仙庆寿”,看见小儿持蟾蜍灯与兔子灯于其间嬉戏。
“怡亲王的朝珠有所破碎,我先时以为是脏污了,因此才为他擦拭。”
她其实并不想开始这样的话题。
“若是四哥怀疑我的话,便也是在怀疑怡亲王。我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即便同等样的惩罚不加诸于王爷身上,也会损伤他的名誉……”
“四哥不会想要这样做的。”
雍正没有评论她话语的对错,“年节下各宫走动频繁,似此等荒诞不经之语,其实朕早已有所耳闻。”
“因荒谬至极,朕从来不信,当下只令苏培盛查问,并未认真追究。”
“而今日熹妃前来养心殿面圣,朕才知道六宫中已然物议如沸,到了朕不得不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想出用这种方式来攻讦婉襄的那个人,其实是很蠢的。
雍正与怡亲王一同走过几十年岁月,兄弟之间情谊深厚,不是可以被这种事轻易挑拨的。
“但即便如此,朕也并没有想要惩罚你。是朕让怡亲王去见你的,你们之中没有人做错了事。”
婉襄收回目光,鳌山灯辉煌的光芒不再落在她面颊上。
月色为阴云遮掩,婉襄迎上雍正的目光,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是因为弘昌吗?”
在外人眼中,她毕竟还是被惩罚了。在她众多的猜测之中,也只有这一个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