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身之道,无关动静,若当真能养,醉心政事也不会有什么损耗;如若不能,即便静养亦无益处,最重要的是合适。”
他仍旧沉心于他的政事,同婉襄说的不过是闲闲一句话,落笔却已数言。
待批完了这本奏折,他终于抬起头望了婉襄一眼,“朕的生活其实是十分枯燥的,仍旧愿意陪着朕么?”
他似是在问今夜,抑或是问往后数年。
婉襄低下头去福了一福,笑意如夏夜莲叶之下初生娇羞的荷,“不知万岁爷能否赏赐嫔妾一本书,聊以打发时间。”
雍正重新唤进了人来,令他们在御座之下另设了一席,同他彼此相对。
又进一盏安神茶,数品茶点,并一本蓝色封皮的《悦心集》。婉襄拿起了这本书。
雍正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说话的时候像只开屏的公孔雀,“是朕自己编撰的。”
志得意满,却并不让人讨厌。婉襄低头偷笑,翻开了它。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悦心集》成书很早,九龙夺嫡时期雍正用这本书表明了自己淡泊名利的心志,成功瞒过了康熙和其他有心于储位的诸皇子。
不过,不知为什么,这本书到正式刊印发行的时候已经是雍正十二年了,她手中的这本或许还是孤本。
只可惜书籍保存不易,扫描更麻烦,在雍正眼皮子底下,她今夜应当是没法完成的了。
不若于灯下随心品鉴其中文章。
卷一除却名士寄情山水,隐逸逍遥之言,亦多有道家、释者所作之偈语、诗词。
虽只是抄录,并非自己写就,亦的确可以从中窥见心性与志趣。
说雍正纯然是为了在储位之争隐藏自己而学佛修道并不公平,她记得从前读史料,还记得读到过雍正为免宗风颓落而亲自参与佛教斗争之事。
真是……
想到此节,婉襄又随手拈起一块糕点,微微抬起头,想要望一望这位“伟大”的,领导宗教斗争的中国帝王,便发觉原来他也正望着自己。
居于高处,却并不临下。
他放下了手中的机械钟表,“丑正了,朕已将奏折尽数批阅完毕,你想再看会儿书,还是同朕一起去内殿休息?”
婉襄的思绪一下子从书中的内容抽离出来,僵硬了一瞬。她回想起来,今夜本应当是她在这个朝代的新婚之夜。
她有些别扭地从玫瑰椅上站了起来,像一只偷食的猫儿一般将手中的糕点不动声色地放回矾红彩碟中。
她习惯看书的时候吃一点东西,碟中的缠枝灵芝纹不再为糕点所遮掩,令她面上一红。
“万岁爷寅正时便要上朝,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丑正到寅正,不过只有三个小时了。他今夜休息的时间比他平日还要少。
于是他就从御座之上走下来,重新为她披上了那件白狐披风,拉着她的手脚步从容地重新往内殿的方向走去。
大雪早已经停下来了,后殿之中每一支寻常红烛都是为短暂的今夜而燃烧的。
那两张皮毛交叠在一起,而他在她眼睛里俯下身来,两个人的心跳剧烈地重叠在一起,仿佛有无数人。
红绡帐中昏暗,明亮的唯有他的眼睛,浩渺如宇宙,自我在其中不过是渺小的一个点。
“婉襄。”
他声音中犹带风雪痕迹,不似初见时沉稳,又染了情欲,涂在她心间似蜜糖甜,叫她什么都顾不得。
而他人在这里,名字却遥不可及。
她不愿再唤他“万岁爷”,因人人皆如此。亦不认他做夫郎,她想忘却六宫中有人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