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左敏,我读过你的文章,才思俊逸。”哪知高舜举比他还激动,还未等他行完礼,就立即拉着他坐下,不住地夸赞,“真是后生可畏。”
彼时高舜举虽才而立之年,但他高中封官后宦游四方,至今也有十余载,现在又被提拔为了户部侍郎,已经算得上资历深厚。
但他的举止神态却不像左敏以往见过的官员那般道貌岸然,不怒自威。反倒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们相聊至深夜,从经史典籍到民间野史,左敏被他的才华和见识给折服。
他离开高舜举府邸时,高舜举对他说:“以你的文章,今年状元必定是你。”
上位者很少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们总是含糊其辞。一来是因为他们十分享受手下人为了他们的三言两语小心翼翼的样子,二来也不怕说错被拿着把柄。高舜举如此直白,让左敏有些意外。
论才干他的确有这个自信,但昨日他得知与他一同参见殿试的人中,有个叫赵坦的。
他是武平王赵印的嫡系子孙,是武平王府的世子。他女儿赵禾已经被定为太子妃,眼看着家族权势地位又要更进一步,就差中个状元来锦上添花了。
能进殿试,都是学富五车的人,所以到了殿试比的就是其他的东西了。
他已经认命,接受命运美中不足的安排。
但让他意外的是,第二天殿试高舜举站出来替他据理力争,连天子的都被他顶了回去。
他永远忘不了,高舜举拿着他写的文章,在大殿上高声诵读的样子。
那张写满他心血的纸在高舜举手里就像一把利剑,斩断那些人不敢明说的算计,斩断私相授受的人情世故。
最后他胜利了,骄傲地看向他。
而他第一次,深深地被震撼了。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他的门徒。
在高舜举的教导和资助下,左敏不再是那个笨拙可笑的乡下人。他不仅聪慧,还有野心,所以学得很快。
他们有相同的抱负,常常彻夜长谈。他们都恨世家门阀尸位素餐,一起立志要打破门阀垄断,让真正德才兼备的人不再明珠蒙尘,有一展拳脚的机会。
后来高舜举成了宰相,他被提拔到了户部。
面对沉疴旧弊,二人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
他们推出了“富民令”,意在解决土地恶意兼并的问题。
当年许多世家大族,地主豪强趁着灾年粮食欠收,恶意压低价格从百姓手中购买土地。经年累月,百姓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许多人因此流离失所,走投无路之下便落草为寇。长此以往,便生动乱。
为了防止百姓贱卖土地,高舜举便提出可以由官府借钱给百姓度过荒年。等收成好了之后再连本带息地归还。这样既可以避免百姓贱卖土地,又可以打击民间高利贷。
但要施行这一条必须充盈国库,钱都在那些权贵手中,他们也因此得罪了不少门阀世族。所以在他们推行“富民令”时,地方的豪门大族联合官府,强行逼迫百姓借贷,还随意增加利息。
结果就是“富民令”变成了地方官府敛财的手段。推行了两年,就因百姓怨声载道而被叫停。
高舜举成为了众矢之的。那些早就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兵分两路,一队人在朝堂上弹劾他,一队人在民间散播谣言,说富民令就是高宰辅为了敛财想出来的。
迫于压力,皇帝不得不罢免了高舜举的宰辅之位,将他派去北州,而左敏被贬去南州。
世家大族的确怕了他,只是贬官并不能让他们放心,更何况高舜举依旧斗志昂扬。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毕竟皇帝和太子都对他都极为看重。此次被贬不过是为了安抚民心。
在他本人身上找不到污点,他们就从他身边人下手。
他的孩子,夫人流着世家门阀的血,所以沾染了他们的习性。还有他手下那些趋炎附势的门生故吏,汇成了一把捅向他的利刃。
最后他在被贬途中收到了罢官的圣旨,“羞愧难当”地上吊自杀了。
“我不信他会自杀。”许是人生末路,左敏不想再讲究什么体面。他看着李璋,厉声问道,“他,高舜举,高傲得很,怎么可能选择上吊这种窝囊的死法。”
“他们怕极了他,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选了这样下作的手段。”左敏了解高舜举,也了解那些自诩高门的人,“赵坦以为自己请旨以宰相规格给高舜举下葬就能洗脱嫌疑?”
李璋目光沉沉,赵坦是他外公,虽说他没见过,但是从旁人口中听过不少他的事,是一个冷漠精明的人。老师佟全安对他的评价是多智近妖,左敏的怀疑不无道理。
“富民令明明就是一件利国利民之策。若能上下一致的施行,定能达到预期效果。”此时左敏已经放弃伪装,将压抑在心底的不甘和愤怒全部爆发出来,“只是我们低估了世家门阀的能力。地方官员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地方豪强大多是他们的旁系亲戚。他们就像是那些权贵伸到民间的触手。任凭我们实施的政策多么完美,到了下面也会被那一双双手扭曲变形。”
“所以你最后选择对世家下手。”李璋将茶杯递给左敏,然后端起面前的茶轻抿了一口,“选了赵家,也算公私兼顾。”
左敏没想到李璋语气如此风轻云淡,笑道:“赵家倒台时三王爷还小,所以听了我的话能如此平静,想必也能比他们更能公正地看待这一切吧。。”
“也许吧。”李璋不想为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