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觉得我这辈子看到头了,好像就这样了。老师,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陈娅的事,赖鸣英的事,还有被她假装遗忘的,在严逸嘉家里那几天感受到的经济差距,杂糅在一起成立让她思考这个问题的导火索。
其他几个老师私下聊过,舒媛是不是被那张照片影响了心态,英语老师赖鸣英因为班里学生的事,内心对舒媛有了龃龉,碎碎念道,“说不定是偷偷谈恋爱被抛下了,一个在英国一个……”,几位老师当没听到。
老师们把所有可能想了一遍,却没想到原因是这个。其实即使是那时候的俞向群,看着眼前清瘦的女学生眼睛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渴求,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是写议论文,他可以用逻辑推理证明,用各种修辞用和引用名人名言论述,但那是给判卷老师看的,他也不想用那些套话来回答。
但他清楚,高考前夕出现这种人生问题的思考是很危险的,他只能尽量保持冷静跟舒媛说,这个问题我们慢慢找,当务之急先把高考考完,高考后去旅游,在家吃西瓜,躺在理想学校的草坪上,看着朝气蓬勃的同学,说不定就想通了呢?
舒媛笑了,不是接受了他的说法的笑,那个笑俞向群一直记得,这么多年反复问自己,如果再有学生问这样的问题,他该怎么回答才好。那个笑仿佛颠倒了师生关系,是舒媛不想为难他,也意识到没人能很好回答自己的问题,一个“不愿再谈”的微笑。
隔了将近十年,舒媛回忆了高考后的日子。那一年高考成绩也能作为留学申请材料了,她考得不差,但也没出现奇迹能考上5。
她拿着只考了一次的托福成绩和体检证明,拖着两个行李箱背着背包去了温哥华。
在陌生国度求学,读了以前没考虑过的专业,遇到了很好的老师,遇到了很好的人,找到不错的工作,在全球陷入混乱的时候,这却变成了机遇,她拿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在她离职的时候,她已经做到年薪40万刀。
辞职后回国,回到了家人朋友身边。重遇了很好的人,重新结识了老同学,开了健身房,人生来到了新的阶段。
这和她当年害怕面对的人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是一眼看到头,是当下猜不到下一个五年自己在做什么的惊喜。
舒媛这下可以很真实地告诉俞向群,“我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是以前没想过的,不会是一眼看到头的了。”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释然的笑。
压在心里将近十年的石头被本人亲自挪走,俞向群看着她放松的笑容,如释重负。
陈娅问他们打什么机锋,舒媛略过董玥这一茬,简单概括当年的事。真神奇,当年像天大的事,如今三言两语就能轻而易举说出口。
众人唏嘘,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家明家乐和阿俊其实有印象,毕竟那张照片的另一个主角是他们好兄弟,他们在班级群没说话,私下早就发在他们小群里问严逸嘉了。
当年隔着时差,严逸嘉回复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该看到的人早看了,该说不该说的话早就让舒媛听见了。
那时候那种无力感席卷严逸嘉,他那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东西并非人力可控制,纵是多么自负,总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言语轻飘飘似白纸,却是最会割人的纸。连有老师在的班级群都有人玩梗调侃,何况私底下朝夕相处的时候。明明他们都在照片里,那些难听的话却有着固定方向,只流向她。
舒媛心思细腻,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消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班主任在班级群里禁言,逆反的学生在私底下的群聊得更加火热。
好,你严逸嘉家里有钱,你妈是校董会的,ok,那我们不说你,够兄弟了吧?别管这么宽,干嘛,人在英国,心系7班?我们班有谁在啊,让你这么挂念?
另一个人被他们嚼烂舌根,最后只是一句,啊,不太记得了,只是好玩而已,说两句都不行?也没怎么她吧,我们实验班的诶,怎么会有什么过分的事发生。
那种既无力又无奈的力不从心感让他自我怀疑,让他恨自己没有什么能真正拥有话语权的能力,让他迫切想让自己走得比同龄人快几步……
舒媛感受到他的紧绷,学着他平时安抚她的动作,在桌下牵着他的手,拇指来回轻抚他手背,让他平复情绪。
舒媛高考完就退出了班级群,后来用微信重新加了玩得来的同学,就再也没回过头了。
当时看起来很大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因为被困在了一个小的容器,在学校、在班级、在集体里,一点事也能让自己难过。但走出那个容器,感受到天地之宽,世界之大,那些事轻如鸿毛,微如尘埃。
严逸嘉的反应却让她有点意外,他看起来并没有释怀。
不过,舒媛从另一个角度知道,为什么明明高中时他一直人缘很好,和谁都玩得来,但她回来后,只见他和家明家乐阿俊几个玩得好。
在座几位每个都善谈,一顿夜宵边聊边吃,也到了凌晨两点。
说要灌醉俞头,最后却连酒都没点。以茶代酒,更符合这养生局。
陈娅敬了俞向群一杯,感谢他当年在其中转圜,感谢他让她能保留学籍,感谢他开明并没有只听一家之言。
俞向群坚称自己只是做了份内事,但也一杯饮尽。
年过不惑,俞向群情感仿佛更加充沛。看着这几个当年的学生,心下感慨万千,拍的大合照里眼睛都闪烁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