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上的症状已经严重到开始影响学习时,他被父母带去了医院。医生对他进行了从头到脚的全面检查,最后建议他父母带他去看精神科,说他很可能得了抑郁症。当时的人们对抑郁症的了解还不太全面,父亲手里拿着各项指标正常的化验报告,面色纠结地对他说:“你现在的时间耽误不起,离高考就剩两个月了,再咬牙忍忍,等考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的。”
纪宁屿点了点头,这趟出来看病足足耽误了两天时间,同学们都不知已经做了多少习题。他的目光紧盯着高考倒计时,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根钢丝绳上,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学校不准带手机,最难熬的时候,他就偷偷拿出夹在书里的何洛远的照片,想象着高考结束的那天,他凯旋而归站在何洛远的面前。
后来事情也的确如父亲所预料的,伴随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纪宁屿身体上的症状全部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他痊愈了,包括他自己。直到大四那年,大家纷纷在为将来忧愁忙碌时,某个晚上他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想象着自己面朝下坠落在水泥地面时的感觉。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不对,从那之后,抑郁症就像条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毫无预兆地窜出来咬上他一口,让他痛不欲生。
他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地生活,试图用平静去麻痹那条毒蛇。他放弃了工作上的竞争,也放弃了需要他投入许多情感的人。他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潭死水。
何洛远的回归犹如一颗陨石砸向了这潭死水。惊天动地,波涛汹涌,涟漪四起。
他半夜惊醒挣扎着坐起,回想自己这半生有多少遗憾。天明时,他的生活被不甘填满。
他承认自己冲动偏执、一意孤行。可他第一次确定了这是自己想要走的路。
辞职、搬家、追爱,他做得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他以为自己是英勇无敌的骑士,在对抗名为“碌碌无为”的那条恶龙,然而当他听完何洛远的故事,看见他眼中千帆过尽后的平静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堂吉柯德在大战风车。
他依然在走一条很平顺的路。工作是别人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房子是公司给租的,连他所追求的初恋也在一直迁就他的不甘。
他所幻想的崎岖是别人求不来的坦途。
他发自内心地羡慕何洛远,羡慕的不是他见识过的天地,而是他眼中比天空更开阔的晴朗。他自认为,如果把何洛远的经历在他的身上全部复制一遍,他绝不可能变得和他一样明亮。
渴望却不可及,纪宁屿人生第一次面对何洛远产生了自卑感。
……
那次见面之后,纪宁屿几个星期都没联系过何洛远。
何洛远对此并不意外。纪宁屿所求的是过去的他,如今见到现在的他早已变成另外一个人,即使再不甘,也不得不放下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冷冷的冰雨嗖嗖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可怕的湿气魔法攻击让身为北方人的何洛远毫无招架之力,空调的除湿功能是他唯一的保命武器。
公司年会快要临近,各个部门都在组织人准备节目,给沉闷的冬日增添了许多欢脱气氛。何洛远组里那个年轻外包顾问小刘,天天鼓动着何洛远上台演出,说他盘儿靓条儿顺对观众的眼睛好。何洛远坚决拒绝,他对上舞台有阴影。幼儿园的时候他参加合唱,紧张到在台上尿裤子,被小朋友一路笑话到毕业。
快到下班时间,小刘又在给组员分零食。小刘家境一般,却总是喜欢自掏腰包买些比较贵的零食点心给同事吃,何洛远劝过几次,那孩子都不听,还总喜欢把最好的留给他。
手机在桌子上振了下,何洛远随手拿起,是纪宁屿。
【晚上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当然】
【我到你公司门口接你】
何洛远盯着这句话,感觉不太对。他麻利地收拾好电脑,掐着时间走出了办公室。
还没走出厂区大门,何洛远就远远看见一个男人斜靠在一辆黑色轿车上。男人的打扮与上次又有些不同,比之前少了些浮夸,多了些高级感,与他的长相和气质相得益彰。
“怎么不告诉我你到了啊?”何洛远边走上前边问。
“不想让你着急,反正我又没事儿。”纪宁屿说着帮他打开车门。
何洛远刚上了车,纪宁屿就赶忙为他打开了座椅加热。“冷吧?”
何洛远点头:“嗯,魔法攻击果然名不虚传,我的防御根本就不起作用。每天光从办公室走到大门口这一路,我的血槽就见底了。”
纪宁屿问:“你还是讨厌冬天?”
何洛远说:“嗯,无比讨厌。墨城的冬天虽然没这么潮湿,但也是阴沉沉的,让人心情压抑。”
纪宁屿说:“那咱们就去吃点儿好的,让心情飞起来!”
车子驶入市中心,停入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何洛远跟随纪宁屿来到楼上一家装潢十分讲究的中餐厅。
何洛远打开菜单,看到价格的时候马上又合上了。“这是家米其林餐厅?”
“对啊。”
何洛远指了指菜单:“就这价格,吃完心情没飞起来,账单先飞起来了。”
纪宁屿说:“没事儿,我发分红了,我请你。”
何洛远摇头:“这不是谁请的问题。你说这个,盘儿大量小,抹酱放草,一个人两千没跑儿。咱俩都这么熟了,有必要整这么不实惠的吗?”
纪宁屿哈哈大笑:“你这形容太到位了。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一次吃米其林。我之前的生活乏善可陈,现在回想起来,大好时光都不知道拿去干嘛了,一点儿都不会享受。我想趁着自己还没老,赶紧把能体验的都体验一下。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嗯……我的意思是说,以朋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