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苓妈妈十六岁纳给李成梧,女大三抱金砖,那年李成梧身体不好,冲喜用的。轻玉是家里姨娘的陪嫁丫鬟,幼苓妈妈怀孕后被送给了她,那时轻玉才十岁。后来家里的仆婢要么嫁走了,要么送走了,人来人往,李成梧的情郎们也呆不长久,只有轻玉一直在,李成梧开玩笑说,可能因为轻玉这名字像个小姐,管事的就一直把她当李家的妹妹,没敢随便嫁出去。轻玉跟李成梧抱怨,少爷的症状刚转好又开始不吃药,只有幼苓去哄他才不情不愿地吃。李成梧道:“那药按时辰,一天吃六回,还有回在半夜,哪个孩子受得住,给他吃阿斯匹灵吧。”轻玉忙道;“使不得!少爷只是嗓子痛,咳嗽。”李成梧想起那孩子可怜的模样,叹道;“那我去哄吧。”他这几日,要么跟唱堂会的小生在别屋玩儿,要么宿在八大胡同,许久没回过自己屋。悄声推开门,丛飞正坐在桌前玩香炉,两只腿在板凳上吊着,光着脚,脚尖将将能挨着地,见有人不敲门便进屋,正要骂,却是轻玉带着李成梧来了,那孩子便撇回头,滑下板凳,回床上躺着。李成梧走过去,只见一张背,一个小后脑勺,他款款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轻玉道:“少爷在埋怨三爷,这几日也没来看看他呢。”丛飞回头说一句:“谁要他来!”说完又背过去。轻玉道:“快起来罢,把药趁热喝了。”丛飞鼻子里哼一声,不言语。李成梧道:“你去忙吧,我来喂他。”轻玉交过药碗去了,李成梧却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把药哗啦啦倒下去,说一句,“也不知底下那竹子吃不吃得这药。”丛飞一骨碌坐起来,问:“你这是做什么?”李成梧道:“你不是不想喝吗,我替你把它倒掉。”说着他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从怀里掏出方包着的手帕,挑出一粒阿斯匹灵递过去。丛飞问:“你拿什么东西来害我?”李成梧不理睬,把药塞到他手里,起身倒了杯水端过去,这才说道:“这叫阿斯匹灵,总比喝苦水好,可别跟你轻玉姐姐讲我给你吃这个。”丛飞不动,李成梧又道,“又不是毒药,这个好得快些,轻玉不喜欢西医,觉得小孩儿更不能吃西药。”丛飞其实知道阿斯匹灵,柳爱眉生病的时候吃阿斯匹灵镇痛,还打过吗啡,他一边想着妈妈吃药的样子,一边把阿斯匹灵吞下去。李成梧又从怀里掏出方雪青绸帕,在丛飞跟前打开,里面躺着三颗糖炒山楂,红彤彤的果子上覆着一层白糖霜,他道:“呐,给你的奖励。”丛飞吃了很久的水果糖、蛋糕和巧克力,已经忘了山楂的味道,他挑一颗放进嘴,山楂皮酥酥的,咬烂后果肉又绵绵腻腻,一腮帮子酸甜甜的味道。李成梧起身,说一句:“吃完记得刷了牙再睡。”见他要走,丛飞又不吃了,山楂举在手上,巴巴望着他。李成梧便笑着把丛飞抱起来,丛飞惊呼一声,久违的被怀抱的欢乐腾空而起。从前丛飞爱坐在家里的女人的腿上,但被嫌重,一刻钟不到就要被赶下去,除了四舅舅惯他,也没人再去抱一个已经虚岁八岁的孩子。李成梧抱着孩子坐到桌前,教他调香,一句一句地解释,龙脑香融进水,捣成稠液,沉香、檀香压碎,乳香、干百合、雪松叶研末,用橙花蜂蜜将它们揉成丸。李成梧道:“不可以见天,放进盒里阴干,过两天就能用了。”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半旧的寿纹豆形香盒,里边堆着奇形怪状的香丸。他拣出一颗紫灰色的,让丛飞拿着,丛飞闻了闻,是李成梧身上的香气。桌上的调香工具琳琅满目,李成梧在炉里铺上蓬松的沉香灰,点个窝,把烧红的木炭放进去,等灰都烘热了,他道:“来,凤儿,把香丸放在灰上。”丛飞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炉子,轻轻地搁上香丸,过了几秒,他问;“怎么没香?”李成梧说:“你再等等。”直棂窗上一条一条细细的竖木,打着桑茶色的竹影,扑扑离离,沙沙地叫着,外边儿该是起风了。渐渐的,香炉里的烟雾燎上来,熏得丛飞眼睛一闭,就要伸手去揉。“诶,别动。”李成梧抓住他手,躬下背,轻轻撑开他眼皮,徐徐地吹气,一会儿见他的眼泪滚下来,又拿绢帕划过他眼睑脸颊,问道,“现在好了吗?”丛飞忽然转身,屁股在李成梧腿上碾半圈,两只手环住李成梧脖子,头埋进李成梧颈窝里。他拍着丛飞的背,问道:“这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