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漪房一直都在派人私下查访赵绾等人所干的非法牟利之事,如今时机一到,把柄已抓,她迅速以雷霆手段将赵绾与王臧关入了大牢①。
奇怪的是,二人入狱以后她却没有执行任何处罚,仿佛那般惊涛骇浪之势只是一种错觉,而此时的刘彻却知道,他的皇祖母只是在等。
等他。
初登大宝,政务繁多,刘彻已记不清上次到长乐宫陪祖母的是什么时候,却记得对方上一次便掺杂在言语中的暗示敲打。那时候,他自然没有听进心里去,他也永远不会听进去。
刘彻以为窦漪房年事已高,对新事物接受得的确不会太好,况且父皇在世时生有一系列前车之鉴,所以他也没有存着能劝好祖母尊重儒学的心思。
而现在,他再次踏足这里,带的是满腔的愤怒和积于肺腑的长言。
他方踏进宫门,就听见窦漪房与人游戏时快乐无忧的笑声,再走入两步一瞧,精致的红黑局盘上铺满了尚未收拾的六博棋子,周遭正对向他跪着一片宫女黄门。
唯有正前方的太皇太后还在笑着问众人棋局走到了哪里。
回复她的不是答案,也不是众人的鸦雀无声,而是皇帝下了跪,一句听不出情绪的问安。
“孙儿见过祖母。”
话音落,窦漪房像是才知道他来这里,装作惊讶地笑了笑时向他招了手。
“皇帝来了,怎么没派人通报?”
刘彻到她身前重新跪下,任由老人刚刚浸泡过还带着花香的手掌抚过自己的脸颊、鼻尖与眉眼。
“孙儿怕扰了皇祖母的雅兴。”最后一词仔细听还能尝出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窦漪房恍若未闻,只最后点了下刘彻的鼻子,笑道:“皇帝越发俊朗了,就是又瘦了些,可是皇后照顾得不好?”
刘彻眉头一簇,并不是很想这个时候与对方话家常,聊皇后。于是他起身坐到一旁,直接道:“祖母,孙儿今日来是有一事。”
窦漪房抬手示意,话里带着几分惆怅:“皇帝许久未来见过哀家,怎么一来便要说这些朝堂政事。”
少年的手一紧,眸光微沉地反问:“祖母今日不是就在等着孙儿过来吗?”
“是啊,”窦漪房唇角微微上扬,失明的双眼本无光彩,再配上此番舒展的眉眼倒是叫人觉得她十足和蔼:“祖母今日特意等了彻儿来,陪祖母耍一局棋。”
语毕,宫女上前将残局重新归位。刘彻摩挲着方形棋子的棱角,竟是冷笑了一声:
“祖母如今失明在宫,如何下得了六博棋,怎么不多休息一番?”
“皇帝认为哀家只有这一双眼睛吗?”
窦漪房只是微微抬头,一侧就站来了替她布棋的黄门。
“哀家的眼睛在这深宫之中,亦在天地任何一处。”
少年沉着声音,将棋子推前:“皇祖母只靠这些人的闲言,又怎么探得到真假好坏。倘若周遭出现一个纰漏,祖母这盘棋,便是满盘皆输。”
“哦?”
老人的讥笑格外刺耳,她微微侧过:“看来皇帝觉得你们对哀家并无忠心,有所隐瞒啊。”
话音未落,眼前便已经跪下了哗啦啦的一片,离得最近的执棋侍从更是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跪地求饶。
“太皇太后饶命,奴婢对您绝对是忠心耿耿啊娘娘!”
“求哀家做什么,要求也是去求皇帝啊。”她故作为难,又高声续道:“如今皇帝手握天下权柄,掌万人生死,不罚与罚,又如何去罚都是彻儿说了算的。”
“哀家老了,皇帝已经不再需要听我这个老人家的唠叨了。”
手中玉做的棋将他的手掌硌出愈演愈烈的痛感,少年将后槽牙狠狠一咬后无声地出了口气。
窦漪房的一字一句都是在敲打与嘲弄他,最后更是在明晃晃地质问他为何有“无事奏东宫”一事。
“既然如此,祖母身边的人自然都是些忠志之士,得祖母令必会一呼百应,朕没有理由惩治如此忠臣,”他一顿,随后满不在意地随手一挥:“留下一人照顾,其余都退下吧。”
棋子又被推前了一步。
“若是一个人都没有,祖母还怎么和孙儿下棋。”
这一众侍从,几乎都是不发一言地扣在地上,而起身谢过恩的人则在一瞬间脸色煞白,脚一软重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