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唐远一瞬便反应过来。刚刚车急刹时他晃了一下,脚尖不小心碰到女孩右侧的小腿。现在回想,确实不像碰上了一般人的肢体,触感是硬的。难怪女孩接受他道歉时眼神飘忽,表情尴尬。可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恐怕没人会发现她与常人有什么不一样。那条“不一样”的腿被掩在黑色休闲裤宽大的裤管下,脚上套着运动鞋,与女孩惨白的神情融进同一具躯体。“小姑娘你别胡说啊,我亲眼看着你上车的,根本没见你腿脚有问题,你不想让座也没必要扯这种谎骗人。”人群中传来质疑声,唐远没有看清是谁说的,只从声音听出就是方才责怪女孩那群人之一。有人跟着起哄:“你腿有什么问题?我看你走路好好的。”“就是啊,都没见你瘸,我可是跟在你后面上得车。”“可不能为了撒谎说这种话,得呸一呸。”旁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自诩看清了本质,维护了正义,急不可待地出言声讨。女孩受不了被人这样咄咄逼问,对着众人豁出去道:“我右腿是假肢,我没骗你们,谁会好好的说自己残疾。”这时,起先叫她让座的中年女人不耐烦地开了口:“得得得,不让座就不让嘛,也不是非要坐你的位置,我说我爸腿脚不好你就说自己也瘸,还假肢,可真能扯,有本事你裤子掀开给我们看看。”她丈夫也冷哼着附和:“可不,说半天也没见你展示一下。”中年女人:“就是,看一眼大家就都清楚了。”车厢里一阵窃窃,有人信了,唏嘘地噤了声,有人仍是不信,相互交头耳语。司机恢复了他目视前方开车两耳不闻身后的状态。唐远以为,女孩既已说明了自身情况,大家惊讶过后便会表示理解,车上会回归到原来的秩序。谁想到这对夫妻仍旧喋喋不休,还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引得周围人明着暗着将视线落在女孩的右腿上,似乎也想等个什么结果。女孩极力回避着那些要将她盯穿的视线,攥着裤管,低着头,无助地如经受一场当众处刑。唐远看不过眼,松开拉着的把手,侧身上前挡住女孩,将众人探究的目光隔绝,忿忿地对挑事的中年女人说:”她都说了她腿不方便,你们也说了不是非要坐她的位置,那事情不就过去了吗?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凭什么还要人家给你们看她的腿?“他视线扫过那中年女人,又扫过她丈夫,可恨自己从小就不会骂脏话。那男的被人当众指责,觉得丢了面子,拔高声调朝唐远怒道:“我们和她说话关你什么事?”唐远忍无可忍,身子又直了直,“那你们没有座位又关她什么事?整个车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吗?你们怎么不去问其他人,去问那边那几个玩手机的大哥。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看她一个小姑娘脸皮薄好欺负!”那男的被人戳中心思恼羞成怒,当即使力狠推了唐远一把。身后本就瑟缩的女孩无处可躲,直接被唐远侧偏的半个身子撞了头。年关岁末,元旦当天,唐远因“打架斗殴”在派出所度过了新一年的第一个下午。但如果事情重来,他仍然会做同样的事。不知在拘留室枯坐了多久,唐远终于等到有人开门,告诉他可以走了。出门便见桑青时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连“打架斗殴”都不怕的唐远此时被桑青时这一个眼神吓得腿软,心中无比怅然,没后悔和人打架,却后悔起让桑青时来捞他。可若他叫不来个合适的人,民警就要通知他的学校,心急之下只好把桑青时的手机号报上去,在心里祈祷桑青时不会见死不救。桑青时不说话,唐远便也不敢出声,领了个眼神便低着头上了他的车。唐远方向感很好,看不出桑青时的车要往哪开,但看出总归不是回自家的路,侧身忐忑地小声唤他:“桑先生。”周围车多,还有行人横穿马路,桑青时专注路况,目不斜视,“你嘴角破了,上了药再说话。”唐远便安安静静地坐了回去。阿姨打来电话,问桑青时要不要做他和唐远的晚饭,手机连着车载音箱,唐远也听见了。他紧张地偷瞟桑青时,焦虑地等待宣判。怕桑青时又说他品行不端,教坏小叶子,要撤销他探视权什么的。幸而桑青时没有,只和阿姨说了个大概回家的时间,而后先带唐远去了医院。冬天衣服穿得多,唐远还手后又很快被拉开,身上几乎没什么伤。眉尾一处挫伤是那男的打的,擦了点药,嘴角伤是那女的用指甲划的,医生给做了简单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