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怕是回不到正道上了,”钟远航摇头,眼前变得模糊,他叹了口气,反问钟明光,“你也是有女儿的,你但凡将心比心,愿意把她嫁给一个喜欢男人,永远都不会把心放在家庭上的男人?”
“这不一样……”钟明光还要反驳。
“他永远不会真的爱你的女儿,永远被同性吸引,在外面走了别人的后门,回了家再和你的女儿……”钟远航不管不顾地说下去,口不择言。
“够了!”钟明光听不下去,他们再针锋相对下去,注定是两败俱伤,钟远航一定能说出更不堪听的话来,他今天来见阔别日久的孙子,原本也不是有心来吵架的。
“我知道你怨家里,你妈妈不成器,更不要说你那个生父,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但那时候爷爷也忙,想管你的时候,可能也已经晚了,方法……也不见得合适,但爷爷已经老了,就想看家庭和睦,享一下天伦,你连跟爷爷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都做不到吗?”钟明光放低了身段,这话乍一下听起来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钟远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既然该管的时候都没管过,后来为什么又管了呢?”钟远航像是隔着十年的时间,在追问那时候的钟明光,“所谓天伦,有慈爱的长辈,才有恋家的孩子,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您不必担心,也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一个人习惯了,没有什么家庭观念。”
“爷爷没有不管你!”钟明光痛心疾首,“这十年,爷爷一直都……”
“我到住处了,”钟远航打断钟明光,他看着车开下小区的车库,心里松了口气,“谢谢您帮我省了代驾的钱,小区门口就能打车,你们自便吧。”
说罢,钟远航把头偏向车窗那边,拒绝再听钟明光的说教。
司机开着车在车库里一边看路标一边绕行,一直绕到钟远航住的那一栋,绕得钟远航有点儿晕车。车灯一路照着车库不算很亮的路,最后照亮了前方一个骑在摩托车上的人。
钟远航一眼就看到了张烨,并不感到惊讶。
从刚才看到那条没读的信息,他就直觉张烨可能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他曾经预想过很多次自己带着张烨向爷爷摊牌的场景,自己应该如何说话,如何向张烨表现自己的决心,又如何在摊牌之后带着张烨跑掉,不再被爷爷关起来。
就是从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
在这个场景里,他的确和爷爷决裂了,也的确把张烨拿捏在手里了,不过就像是向着猴爪许愿一样,一切愿望发生的路径都要付出未知的代价。
钟远航下车时看到了张烨别开的脸,他的手在摩托车上摩挲过,好像马上就要发动车子离开。
钟远航不想让张烨走,他强烈地想要把张烨留下来。
凭什么自己还要独自面对爷爷?他在泥潭里,张烨也不要想独善其身。
“张烨。”他喊了他。
跟着自己下车的爷爷还搀着自己的手臂,钟远航能感觉到,爷爷几乎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就僵直了身子,转头盯向那边错愕看过来的张烨。
张烨可能会离开的吧,钟远航想,他已经跨在摩托车上,看见自己这幅样子,看见跟着自己一起下车的爷爷,他一定会走的。
就像十年前他那么害怕,害怕到当着自己的面失声痛哭。
钟远航又一次抡开胳膊,挣脱爷爷的搀扶,酒意翻涌,他在身边的车上磕了一下,抓住车门才站稳当。
张烨看起来的确很害怕,他的喉结频繁地上下滚动,手徒劳地在摩托车把上转了两下,但他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修长的腿在空中划了半圈,从摩托车上下来了。
张烨走得很慢,但的的却却的,他向着钟远航走过来了。
看着慢慢逼近的张烨,爷爷忍不住嘲讽,“我说怎么在餐桌上给人家小姑娘甩脸色呢,还跟我骗什么‘一个人习惯了’,我看你过得很滋润嘛,晚上回来还有人眼巴巴等着陪chuǎng啊?”
钟远航想让爷爷闭嘴,但他还没开口,就被往前扯了一把。
扯他的人是张烨。
张烨把钟远航从钟明光身边拉开,抓着他的胳膊,反手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后。
“钟爷爷,”张烨盯着钟明光的眼睛,语气镇定,“远航喝多了,我带他上去,谢谢您送他回来,我一晚上没联系上他,很担心。”
钟远航低头看着张烨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他握得很用力,关节发白,微微颤抖,暴露了他的紧张和心虚。
“至于我们俩上去做什么,陪不陪chuǎng,钟远航以后见不见女孩子,这是他自己的事,”张烨还在说,那么虚张声势,自作主张,“我们已经这么大年龄了,要怎么活,就不劳烦您操心了。”
张烨说完话拉着钟远航就走,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只有他身边的钟远航看得到,张烨全身都在发抖,步子迈得僵硬,耳廓急得通红,后脖子上炸起来全是鸡皮疙瘩。
爷爷又在后面愤怒地骂了些什么,说什么“以后还会来找他”之类的话,钟远航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当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张烨身上之后,让他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就像他没有想到今晚的碰面一样,他也没有想到挡在前面的,不是自负的自己,而是胆怯的张烨。
有些什么东西想不通,有些逻辑也难以推导,但钟远航现在被酒精麻痹的脑子不善思考,被情绪牵引的状态也暂时不愿去梳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