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心一笑。
或许,这就是冰释前嫌的信号吧,江止岚心想。
这是今冬的第二场沙暴。
白修辰扫了一眼窗户。窗外光线昏黄,空气浑浊。他可以想象到那亿万粒晶尘刮擦玻璃的声响,但此刻他的耳畔悄无声息。
他扶了扶自己的隔音耳塞,并望向屋角无鱼的方形水缸。
他架起小提琴。与此同时,他的背后升腾起十根手指粗细的机械肢体。它们的尖端轻轻落在一架古旧的钢琴之上。
这次他要演奏的不是巴赫,而是肖邦的夜曲op48no1。
钢琴声响起,低沉幽深,仿佛广阔黯淡的夜空。紧接着是提琴的旋律,婉转空灵,如同歌者的吟唱,亦如遥远闪烁的星辰。高音与低音形成鲜明的反差,恍惚之中开阔了小屋的空间,凝滞了沙暴,编织出一块静谧的梦来。
可就在不知不觉中,这极缓的旋律倏地被音符填充。仿佛是在哀叹、诉说着什麽。寂寥、忿懑、苦痛……
白修辰任由自己去感受情绪。这样的曲子曾令他手足无措,因为他害怕离开逻辑与技法的舒适区。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他曾将此归因于自己智械的本质,可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如此。惧怕未知是人类的天性,而他所畏惧的正是无法被理智所厘清的现实。
可何喻之……他为何没有这样的惧怕?
死亡,只怕是最终极的未知。再多的逻辑也无法构建死后的真相;再丰盈的故事也要在死后画上句号。
白修辰认为自己胸有成竹,可在真正见到结果之前,他仍旧禁不住被忧虑所俘虏。
就像在这四个多月中,他曾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还在被联合体影响行动,也会有扮演角色的错觉。这是他必须要战胜的心魔。
除此之外,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新邦联废除了强制上传的法令,也查处了背叛人类的官员。至于白修辰自己,他已被欧里尔研究所——即过去的科沃斯研究所——录用成为研究员。
他与组员们花费整整两个月才恢複了联合体云端,而这已经成为了如今欧里尔研究所内炙手可热的研究主题。
诚然,年轻人们对他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但那是一种针对异己的、谨慎的好奇。
一方面,大衆对机械智慧的态度一时半会还无法调整过来;接受白修辰不代表他们能接受其他智械,而不发展自己的智械技术就无法在宇宙中自保。
另一方面,不少研究员们又对智械技术産生了过高的热情。为了做课题,他们不惜争抢技术、捏造数据,还有人试图複刻出百年前“人类温顺的奴隶”。
这是十分危险的走向,因为作为“它者”的智械终究会成为人类在镜中的倒影。在白修辰看来,人类重新研究智械技术,最理想的目标应该是融合。他的小组也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应该快了吧,他心想。
他演奏完最激昂的段落,又回到了几个静谧的和弦之上。一曲终了,他垂下双手,也垂下了琴键上的肢体。
天色果然暗了下去。他看不清沙暴是否还在继续,于是移除了耳塞。
嘈杂的噪音果然褪却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