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心里琢磨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郎君不会这样平静,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坏事儿,因为郎君太淡定了。
二人又沉默良久,谢壑又道:“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不管什么原因,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终违君子之道。谢京白日以功名之路威胁他,他并非没往心里去,只是人微言轻,多说无益,当街拉扯也十分难看。
他并非没有动过娶惠娘的念头,可他这样挣扎于泥淖之中的人,连个功名都没有,惠娘跟着他又有什么出路呢?!
惠娘不知他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听他提起当年那件事,她心里顿了一下才道:“都过去了。”
“我是说,等遇到好的,你不必考虑我,且……”谢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惠娘出声打断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惠娘犹如吃了一碟酸梅子,内心酸涩不已,她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是不大配得上他的,他何至于一提再提,她虽然喜欢他,但万万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她知道他有个身份高贵的未婚妻,那才是真真的大家闺秀,姿容绝丽,仪态大方,是临安城里不少少年梦里的姑娘,想必郎君还未曾忘了此人。
想到这里,惠娘轻声叹了一口气,小心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面对着墙壁,她心里其实是有个秘密的,当初郎君被人算计,她又何尝不是呢,她饮的那杯加料的酒便是他的未婚妻亲手递过来的,说是什么宴席上的果子酒有酸味,让她尝尝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一杯酒下去,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人笑得高傲,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得到他倒也不失一种出路,你们做奴婢的,不就时时刻刻想爬上主子的床吗?”
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这样做?!出身如此高贵的女子,手段竟然那般令人毛骨悚然,那人不是他的未婚妻吗?谁愿意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在成亲前跟别的女人有了款曲?她理解不了!
可真相太不堪了,当初在临安侯府受审的时候,她死活没将那人供出来,不是她心软,是她心疼他的周围充满了算计,若他心底有一块月光的话,她希望那片月光是纯白的。
如今仔细回想,除了郎君,大概都知道那杯酒是谁递的吧。
她不明白,难道权势如此重要吗?让人扭曲成鬼魅,面目全非,也要去争夺。
惠娘思绪万千,渐渐地来了困意,心间一松便囫囵睡了过去。
谢壑躺的板正,一直在闭目养神,了无睡意。
他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总是觉得奇怪,如今因为新政的缘故,朝堂动荡,宦海沉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谢京居然被贬到陕甘道做学政,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按道理来讲,依着临安侯在朝中经营多年的手段,谢京即使被贬也是往京外繁阜之地谪贬,做做样子,应当不会来这荒凉偏僻之地。
可谢京还是贬到这里来了,却是为何?谢壑当然不脸大的认为,他那薄情寡凉的父亲是在故意用谢京来针对他,把他钉死在西陲之地。
谢京来西陲的原因耐人寻味,这件事的结果也特别棘手,他谢壑在三年之内大概于功名无望了,这可不行,他得想想办法才是,或许去地方官员那里做幕僚也是出路之一,可是投靠谁呢?
他对这里的官员不甚熟悉,对其秉性才干一无所知,这往后也是需要着重打探的地方,等有把握了,再行动也不迟。
想到这里,谢壑轻吁了一口气,他伸手自然而然的拍了拍睡在一旁的儿子,他不能放弃任何出人头地的机会,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家要养,他得混出个模样来,宣儿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次日拂晓,雄鸡一打鸣,惠娘就从睡梦中醒来,她又眯了一小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来,下榻去外面洗漱一番后,便去厨房干活了。
谢壑迷迷糊糊的听到她起床,听到她出门,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天蒙蒙亮,张账房来喊他,二人就记账的事宜分了工。
张账房看着谢壑,内心十分羡慕,有个厨艺如此高超的娘子,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壑的字写的非常漂亮,被安排着记外单,写完一张是要贴到米府靠门的外墙上的,张账房记内账,专门记在账本上存档。
米氏木材铺的东家有意将宴会大操大办,亦请了不少县城里的大商户,亦有县里的县丞、主薄等官员前来捧场,最近朝廷的新政搞得如火如荼,又新出台了市易法,地方官员本来自视甚高,不大乐意掺和商贾家事的,只是因为新政的原因,有些事还需要城里的商贾帮忙协调,这才拉下面子来这里露个脸便走,给米氏这个体面。
永宁县主薄轻衣便装,带着一个书童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他到达米府门外的时候,见一群人在围着一张贴出来的账单看个不停,他一心以为是乡民们在瞧礼品的热闹。
未料,其中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抚掌大叹道:“此字功力深厚,笔画刚正遒劲,莫说在熙州永宁县,便是在西京洛阳,东京汴梁,也是不多见的。”
主簿闻言顿住脚步,他身量很高,目光越过众人的脑袋朝那账单看去,不禁一怔,他本是举子出身,受家族荫庇得了个永宁县主薄的官,本身也算有些见识,刚刚还以为儒生夸张,此时见了却深以为然,他不禁问道:“何人记录的此账单?”
有人往谢壑那边一指道:“喏,就是那个玉郎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