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衣服摆放好后,松寒一头倒在床上看着头顶,脑子里和自己在拉扯着:去还是不去?如果不去?如何回应这封请柬?她本可以和之岚商量,但之岚这两天去了法国玩儿,松寒便不打扰她。松寒是个极为识趣的人。用她老家的方言就是“噶苗头”,她一眼扫过去,就马上明白有些人身上出现了不同的苗头。比如葛画。那天水池旁的异样安静无语让松寒瞬间洞悉了葛画的微妙情绪。因为她经历过,她曾因为isabel而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磨炼英语发音。特意等在isabel早值班的那天在校园外吃着早点放风,看到老师后就装作巧合地迎上去,再同她一起进入学校。哪怕并肩走几分钟,心底的快乐能延绵一整天。夏天帮着老师整理社团话剧资料时给她送来冰淇淋,老师开心吃的每一口,都往松寒心尖儿上不断堆砌的糖霜。松寒自以为藏得很好,却被之岚点出:你喜欢isabel,是不是?问她怎么看出来的。看似不拘小节的之岚酒窝深陷,“上次咱们年级的莎士比亚剧本改编表演,isabel是评委,她坐在舞台侧面。你坐在我身边一直看着她,一眼都没瞧过我。”暗恋者的眼神自问藏得精巧。其实她的周身都冒着火焰,她没点着别人,只是甘之如饴地焚着自己。感官嗅觉灵敏的人完全能捕捉那些火星。松寒在床上侧翻了下,揉着太阳穴提醒自己眼下要紧的不是葛画身上的火星子,而是isabel的邀请。辗转了会儿后她索性起来,走出房间靠在栏杆处远眺。院子里的鸡和猪叫得悠闲,隔壁家的猫窜上了围墙摆着尾巴盯着松寒。楼下的客人已经准备离开,几声音量忽然拔高的寒暄后,葛天宝和对方夫妇中的男人双手交握,吴芳则亲昵地挽着对方妻子的胳膊眉开眼笑,他们的方言松寒听不懂,但一句“亲家”被她精准破译。她直起身体,看着跟在父母后低头垂背仿佛老了十几岁的女孩,心里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一阵无力再次涌到心口,她的大脑又一次混沌一片。葛画在客人离开后跑出,拉着大姐担忧地看着她。燕子红着双眼不说话,半天才说,“是商量定亲,不是现在结婚。”燕子还有好几年才到法定结婚年龄。她陆陆续续地说,“爸妈买市里那套房子说还缺十万块首付,家里实在没有钱,就劝我和那家先定亲。”“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葛画不干了,她抓着燕子的手,“姐,我不会让你就这么嫁了。我还给你整理了笔记,咱们不是说好了,等我上了大学,你就回来复读。等我工作了,我供你读书。你千万别答应——”葛画的泪水冲出眼眶,她死死抓着燕子的胳膊,“我可以去打工挣钱,不用你结婚。”“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吴芳还笑着拉开葛画,亲密地将燕子搂住,“燕子,这就是先定下来,不是让你马上嫁人。还有好几年呢,你就安心在家住。”葛天宝也说,“是,爸妈怎么会卖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们三姐妹都会有那一天的。这家人是隔壁村的,在市里有两套房还有个门面,人你也看了,很好说话。爸妈这是先给你物色好,你就不用担心以后的出路了。”松寒十六岁时,母亲会带她参观各种画展,欣赏音乐剧或参加年终的交响乐会。母女俩会因为抢到了柏林爱乐乐团的门票开心不已。在学校她只是藏着自己的隐蔽的小心思,听isabel用悦耳的英音讲解麦克白,参加各种有意思的社团活动。而燕子的十六岁仅仅在这六年以后。时光的顺流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有意思的人生履历。她辍学一年,在城市的餐馆中当传菜员。被父母迫不及待地“说”个“亲家”,只为了换十万块钱房子的首付款。三姐妹都会有那一天?以后的出路?出路是什么?松寒的火气已经从肝烧到了脸,她咬着牙正要往下冲时,院子里的葛画一把拉过大姐护在自己身后,“你们这是犯法?我姐才十六岁你们就要卖了她,我要去派出所告你们!你们不许卖我姐!不许!”葛画边哭边吼,“谁抢我姐我和谁拼命!”这孩子的哭成了泪人,求着父母,“爸,妈,我姐成绩那么好没读高中。她多好,她没一句怨言,她去洗碗,去端菜,她一个月只给自己留一百块零花。还攒了两个月零花给我买了鞋。你们就让我姐读高中吧,她一定可以考上好大学的。我可以不读,我让给我姐……”葛画的哭声引来了邻居探头观望,吴芳憋出一句,“没事,没事,家里这丫头又闹腾呢。”她挥着手,似乎要将旁人探究的眼光挥开,又想将葛画的嘴巴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