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服葛天宝和吴芳夫妇却不是件容易的事。两口子张口“困难”,闭口“不容易”,不是家里翻新房屋的债没还清,就是葛天宝借钱买的货车还不知道哪年才能回本。松寒听了半天,最终就问他们一个问题,“如果葛画读高中的费用由我来资助呢?”两口子愣住,吴芳先反应过来,“可就算考上大学我们也供不起啊。”“考上了大学我会继续资助。”松寒说得很坚决,“你们也知道,葛画这孩子——个头很高,”哪怕很不乐意,她也要戳下这夫妻俩的顾虑,“以后不好找对象的。不如先读高中,如果考上了大学更好,哪怕有个高中文凭以后出路也广一点。”尽管她还不清楚自己嘴里的“出路”是指什么。但效果却出乎意料,葛天宝和吴芳互相看了会,再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认识才两天不到的支教老师,“可你也不过是个大学生啊。”松寒摆手,弯弯的眉毛下那双素净的眼睛此刻冷锐无比,“费用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就问你们如果我愿意资助孩子读高中,甚至大学,你们同意不?”她不容分辩的气势镇住了两个中年人。“那……这怎么好意思啊陆老师。”葛天宝的手抓着膝盖不知道怎么放。“没事的,我能力有限,能帮一个,是一个。”松寒说。松寒读传媒专业的,日语和英语都有辅修,在这里就被学校任命为英语老师。但为了保险起见,她的第一节课要排到两周以后,需要跟着一名暂时兼课的老教师实习一段时间。在英语课上,松寒捧着ipad坐在教室后面听课,身边就是葛画。她在开学第二天报名了。松寒在老师转身板书时也在板子上画着笔记框架,有时也会仔细观察学生们的反应。其实她有点失望,孩子们死气沉沉,极少有愿意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左侧的葛画也有些分心,松寒侧头,发现这孩子细长明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松寒指了指前面黑板,示意她认真听课。葛画这才扭头看前方,微微眯起眼睛,脖子再向前凑了些,最后才在一本旧笔记上写下老师板书的语法规则和词汇扩展。她脸上还有碘伏的颜色,因为穿了长袖薄t恤和长裤,其它处的伤口被遮盖了。松寒和她父母提了个要求:不要说是她资助的葛画,就说正好葛老师介绍了一位外地的帮扶项目,她运气好赶上了。过几天,女孩脸上红紫的疤痕会褪尽,但心里的呢?这下倒是松寒自己分了神,她下意识抚摸了左手手腕上的疤痕,片刻后马上提醒自己专注。教室里朗读的声音这时响起,松寒辨认学生的发音,发现里面混杂着滥竽充数的,也有细若蚊蝇的。离她最近的葛画没有出声,那两瓣薄唇微微张合,盯着课文眯眼又专注的模样像自己没戴老花镜看报纸的外婆。松寒低头笑,没注意葛画瞥了她一眼后嘴角也挑起。葛画不需要住校,午饭也不在食堂解决。他父亲白天去市里跑运输,母亲则忙农活,大姐日常住在市里的亲戚店里。家里剩下三个孩子要吃饭,做饭就是她的事。中午十二点时下课铃一响,葛画就马上收拾好书包小跑出去。锅里米饭蒸上锅,葛画取出昨天晚饭时妈妈留下的一碗烧鸡,这是特意为中午回家吃饭的尔康准备的。妈妈说过,“你们三姐妹个头太高了,你弟弟这长势却挺愁人,得多补补肉。”可是葛画打小儿也没多少肉吃。以前父母在北京打工时,他们一家六口挤在村房出租屋里,三姐妹日常吃得很朴素,弟弟则会补充各种奶粉肉类,周末还会被带到外面去玩。因为不仅仅操心他的身高,父母还说男孩子要开眼界见世面,于是他们偶尔也去一些景点,故宫长城雍王府之类的。而葛画在北京住了几年,对北京的印象是懵懂的,都说这是祖国的心脏,是首都,可葛画只记得住处惨白的墙和暗红的瓦。能记住的就是夏天闷热冬天冷得刺骨,春天的柳絮还让她感染过鼻炎。葛画还是喜欢家乡。七岁后她就留在了老家,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收割小麦,种花生玉米,还有秋翻冬灌也是把好手。也因为大姐和自己的能干,父亲才打消疑虑不再坚持一个人留在北京打工,而是回家跑起了运输。两个蔬菜起锅后,妹妹紫薇、弟弟尔康回来了。葛画先替母亲装上饭菜,然后三个人围在厨房小桌子上吃起来。紫薇很少会因为吃东西和弟弟争执,只是偶尔馋了会夹走尔康的东西。以前大姐燕子在家时,弟弟有几分忌惮也就是哭喊几声。但最近半年这孩子脾气越来越暴躁,对妈妈也是爱理不理的。刚刚紫薇夹了他一块小小的鸡翅膀,他立马扬起筷子狠狠砸了三姐的头,就像母亲拿着笤帚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