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昫指尖一抖,竟不敢抬头看他们。“勋哥,儿子开心就是了,对不对。你听见了,保佑我们儿子这十年来没生一场大病。”吕月萍伸手扶了邹昫一下,邹昫把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站起来,眼睛又红了。他很久没听见妈妈叫爸爸“勋哥”或者“老邹”了。十年,父亲已经走了十年。十年来邹昫来扫墓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他甚至都记不太清这十年他究竟做过些什么,好像只有不停地往前跑,学好多好多东西。他确实算跑得快的,快到一回头,才发现母亲为了陪着自己早已悄悄白了头。“宝,那你现在和你爸也说说,你有对象了吗?”吕月萍摸摸邹昫的头,慈爱地笑着。邹昫抿着嘴像在笑,眼里含着泪,很轻地摇头。“意大利帅哥也没有?”吕月萍挑挑眉,“那你的那些中国同学呢?”邹昫笑出声:“对象哪儿来这么好找?”吕月萍也笑,还逗他:“有喜欢的人吗?小伙子,还是小姑娘?”邹昫不知怎么想到了alfredo,但是只是因为他在意大利除了画画上课,几乎都是和alfredo一起去派对,一起弹吉他,一起去海滩,一起逛博物馆画展。虽然总是alfredo来找邹昫,但邹昫对他没有任何心思,只是把他当朋友。他相信alfredo也不过是那些对中国人感兴趣的意大利同学里和自己最玩得来的罢了。他知道韩亦可在法国,知道阳翊也在法国。偶尔他还能和韩亦可相约去西西里岛拍拍照写写生,但是毕竟跨国,来往不深。想到阳翊,他记得他们还是见过一次。他去法国,韩亦可说他可以去她家住,还去戴高乐机场接他。这次她就是和阳翊一起来的。阳翊比以前更高,但不像高中时那样温柔可亲——他看上去更像一座雕塑,冷冰冰的。吕月萍见邹昫神游天外,伸手在他面前晃:“想什么呢,给爸妈也说说?”邹昫一下子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吕月萍拉着他的手,继续对着邹勋的墓碑笑:“老爸,希望我们宝会越来越勇敢。这条路太苦,我们宝被狠狠欺负过。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次跌倒,就不敢喜欢人了。”话当然是说给邹昫听的。邹昫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吕月萍一脸笑容目瞪口呆。又不可避免地心虚,想到了前几天主动来加自己的李哲非。李哲非特别奇怪。因为邹昫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和他说什么的,问过是谁之后也没再动作。李哲非也跟着什么都不说,只回答了邹昫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加他、加了怎么又一句话都不说,邹昫不得而知。他甚至发现,自己好像都不太记得李哲非长什么样了。对于他别的表现,他也没什么兴趣。李哲非在吕月萍心里是不是那个狠狠欺负过她的“宝”的人?还是胡家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吕月萍希望邹昫还是要勇敢地去爱和被爱。邹昫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害怕去喜欢、去爱。人与人之间,得不到回应,痛苦却只会对认真那方死缠烂打。他不知道自己一直没“喜欢的人”到底有没有受初中那件事的影响。但是他真的再没有对什么人心动过。那种总会不自觉在人群中寻找他、不小心对视就不敢呼吸的感觉,那种为了偷偷多看他几眼而悄悄跟去小卖部买同款可乐的日子,邹昫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时间和距离向来是让人稀释痛苦的良药。真正痛过、流泪过的事情除非失忆,谁能忘记?不过是因为越来越不那么重要而被人逐渐不在意。他们住回了以前那栋小破楼。它还没被拆,楼上卖鱼那家早走了,来了一家卖花的,连邹昫第一天来请的钟点工来打扫时都忍不住说“蚊子好多”。打扫得干净,被子床单都是临时买的新的,送去干洗店快洗,回来再铺好。吕月萍说带邹昫去买菜,回家做饭。走在人挤人的老菜市里面,吕月萍告诉他苹果要买“窝窝”深的才甜,莴笋要捏捏菜杆不能买空心的,番茄要买软硬适中的……买完菜回家,邹昫又站在吕月萍身边,让吕月萍教他做菜。他一直很喜欢吕月萍做的炝炒青菜,哪种青菜都可以。吕月萍会放很多很多蒜末,干海椒碎,用油煎香。很简单却很下饭。邹昫还经常带着吕月萍去附近的各种地方逛。小时候的超市、公园、甚至他的小学和初中。不过邹昫没去自己的第一所初中。他拿着新买的一个微单,拍下了很多夕阳。不同地方,不同角度,每一张都有吕月萍的陪伴。他几乎从来没和吕月萍一直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三个多月,从夏到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