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非突然就卸了力,邹昫“咚”的一声,摔倒在地,听上去像是一块沉闷丑陋且普通的石头砸倒在地。吕月萍扑倒在地,抱着邹昫,泪水不自觉地往下落。庄莎莎看着邹昫母子,看见吕月萍一直落泪又立马擦去,看了好几秒,才转头,叹息般对李哲非说:“帮他收拾一下。”李哲非憋着劲,赌气似的狠狠扭头进教室,把两人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出来的时候,邹昫已经被吕月萍扶起来了。吕月萍喉咙里还有轻轻的呜咽声,只是眼里没有泪水。李哲非把邹昫的东西扔在他的脚下,不等庄莎莎说话,大步地、头也不回地走了。吕月萍用热毛巾替邹昫擦脸,一点一点地碰,一边擦一边气息颤抖地吹气。“其实你是喜欢那个孩子的,对吧?”吕月萍像是哄婴儿睡觉,问道。邹昫转转眼珠,看着吕月萍:“你、你是不是也、也觉得我有病。”不等吕月萍开口,邹昫忍着脸痛咧嘴一笑,发红带血的淤青在他脸上被肌肉拉扯变淡:“我、我也觉得我有病。”吕月萍眼里全是泪,脸上却在笑,声音里也是哭腔:“宝,你说你有什么病,你和妈说,啊,你当着你妈的面说你有什么病?”邹昫终于哭了出来。吕月萍从没这么委屈过。小时候孤儿院的好院长舍不得让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姑娘受委屈,结婚后贴心的丈夫舍不得让她受委屈。现在自己的儿子认真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有病”的时候,吕月萍很想哭出来,把这小半辈子没哭过的泪流尽。“宝,你以为妈不知道吗?啊?妈和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你的意思我还能看不懂?”吕月萍放下凉毛巾抬手擦泪,“你内向,但是你一提到那个小李的眼神,就和小时候你在你爸背后找到他故意买给你的奶糖一样,你是真高兴啊。”吕月萍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擦了一把泪,又哭又笑地说:“你这张嘴叼呢。便宜的水果糖不吃,就要吃贵的奶糖,还要奶粉做的,奶精做的你也不吃。你爸当时被你逗乐了,说再穷也要把你放甜奶罐子里长大。”邹昫不明白吕月萍为什么会想到死了的父亲,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只知道哭。吕月萍老是一边哭一边笑,一手一手地擦眼泪:“其实我看出来了,我也懂。妈以前是读过书的,是很爱读书的,只是我没钱上学。我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小区做清洁工,那里住了位大学教授,特别洋气,隔段时间就会把他家老的杂志扔给收废品的,我又问收废品的要。我看见过,有一对年轻的男孩子结婚的新闻。那是我第一次见,两个外国男孩子在一片草坪上,在飘着的彩虹旗下亲吻。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有爱情的,也有人会祝福他们。”邹昫虚弱地叫着:“妈……”吕月萍深吸一口气:“我当时很惊奇。但是后来我再没见过这些,也就没关注了。直到后来我和你爸生了你,一个小男孩,我也没往这些事上想过。“可是这些时间我又会想起那些来,想着想着我还去网上看过。有的是这些孩子自己在问,也有这些孩子的父母在问,都是问可不可以,对不对,该怎么改。”邹昫的泪流干了,脸上白花花错综几条泪痕,他在模糊泪眼中看吕月萍,喃喃道:“妈……妈……”吕月萍站起来,把儿子抱住,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给儿子做最坚实的倚靠,就好像让孩子回到他被孕育的地方。“宝,我最开始真觉得我受不了。你爸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是喜欢同性,那你以后怎么能有孩子呢?你爸可不就绝后了?我以为我能祝福别人是真爱,我肯定不歧视他们,可是这种事出在我的宝身上,我真的慌了。”吕月萍摸着邹昫的头,听他发出抽抽搭搭的哭声,安抚道,“但我不确定,我也不敢拿这种事来问你。结果就在那天,你第一次和妈提了一句他的名字,妈就失眠了。我觉得我没睡着,迷迷糊糊你爸好像看着我,叫我别哭。还和我说辛苦我了,要照顾我们的孩子。我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我照顾我的孩子,怎么能是辛苦呢?你爸就说,咱俩都是穷人命,但是咱俩是真心相爱的,你是咱们永远的宝贝,不是累赘。你以后要是不能和爱人有个宝贝,也要和爱的人快快乐乐的。”邹昫却抬头看她:“妈……他、他不喜欢我……他、他还说我……发疯……我没有那么……那么高洁……的……爱……不像、不像你……和爸爸……”吕月萍蹲下来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哄:“傻孩子,这算什么事?啊?小李哪懂这些?今天别说你,他,还有你们庄老师,都被吓坏了。小李怎么会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