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四个人里正正经经称他一句优游阿兄的,仅剩下谢容皎一个老实孩子。冲着这一点,陆彬蔚对谢容皎就颇为青眼有加,自然给他三分面子。陆彬蔚神色微平,心道要不是自己知道江景行身边必有个讲道理的谢不辞,他打死也不会跑过来一趟。他入车内,端起原先欲在花楼买醉的神情,从袖里取出一封书信:“我来寻你们的原委,不辞你一看信即知。”谢容皎接过书信,递了一半到江景行处与他合看。江景行只匆匆扫了两眼,便道:“谢初一出事?不说祸害遗千年,她为天下瞩目,没事都能被传出事来。固然归元军军纪严谨,可堵不住北荒那边的口。”“哦当然,上面是我随便猜的。”江景行随口补充,“真正叫我相信她没事的是阿辞,不然你想,谢初一有事阿辞还能坐在这里看信?”谢容皎已细致读完,断然道:“假的。”“我与阿姐体内凤凰真血血脉相连,互有感念,若她出事我定能知晓。”“是假的。”陆彬蔚早有判断,也不惊讶,“初一她有手书流传在外,有心者模仿她笔迹不难。我收到信时已知是假。”他语气微微一沉:“叫我警惕的是,送信之鸟,是苍青。”最得谢容华喜爱信重的猎鹰之一,相传有一丝凤凰血脉,她每与亲近之人通信时多用苍青。凤陵城主府陆彬蔚来寻两人的来意,大半明了。有人动用谢容华的猎鹰送封疏漏明显的信,虽说暂不可判断敌友,定有其用意所在。陆彬蔚欣然应了信中无声邀约,筹谋按着寄信之人的意思前去谢容华所在的北荒一探。谢容皎很快想明白其间关窍:“算一算时间,北狩将至,不如优游阿兄与我一道前去北荒?”北荒与九州四季相反,春秋相对,九州将近入夏之时,便是北荒凛冬将至的时节。北荒唯一的法度即是强者至上,我强我有理。冬日严寒里,是烧杀抢掠的大好时分。后来人们将荒人冬日里无休止抢夺战利品,甚至王位亦是其中一环的活动称为冬狩。而九州为磨炼那些尚且年轻的青年俊杰们毅力心志,往往每十年,各宗门世家派遣得意弟子在冬狩时节启程往北荒去。被称之为北狩。“不辞透彻。”陆彬蔚叹道,“我原想来凤陵和城主知会一声,后来想到——,情况未知,还是不辞你更可信。”他停顿处故意略过不表,在座两人却皆心知肚明。谢家内部非铁板一块,谢桓与谢庭柏争权已久,此次抓出个谢桦,说不得哪个角落里还藏着哪些魑魅魍魉。隐匿在谢容华身边之人身份未出之前,谨慎为上。江景行啧啧感叹:“这就是不努力修行的后果啊陆悠悠。去个北荒还要喊阿辞捎上你。”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喊一声爸爸,北荒摩罗和部首目前你爹也保你无恙。”陆彬蔚翻了个白眼,思及北荒一事多需江景行的助力,忍辱负重地装作没有听到。“优游阿兄不必担忧,那人既故意露出马脚,我们便顺着去寻。”谢容皎神色肃然,一下子把对话拉回正题:“哪怕他心中如何盘算,有师父和阿姐在,再坏不过一剑斩过去。”江景行只得乖巧闭嘴。陆彬蔚擅衍算天机,事事想得周到细致,头发丝大小的事情一样埋在心里,沿着天理人情布局出一盘谋略无缺。谢容皎完全是和他反着来的。他除了心中在意,坚持的那些,其余万事不挂于心,再简单没有。他们马车恰入城门。凤陵城傍着绵延数百里的山脉而建,山是凤凰埋骨之地,名副其实的凤陵山。南域富庶,连灵石矿也比其他地方多些,战火比其他地方烧得少些。万年来养成屋瓦檐角亦极尽雕琢镂刻的小巧豪奢,蜿蜒别致。就算是寻常河畔的一株柳树,似是比其他地方的,更多见些风月往事,英雄美人。凤陵城却一反常态,城墙开四门,以城主府为中心,划分出东西南北四片城区,一百八十坊,方方正正,大开大阖。耳畔传来车马如流水的喧闹,杂糅着城门守卫冷肃呼喝,陆彬蔚蓦然生出种玄妙的感应来。谢容皎和这座城,最合宜不过。如出一辙的正大光明,坦荡磊落。谢容皎不是冷漠疏离的性格。亦非不喜言谈的寡言少语。他给人的难以接近之感,是他将能说的说尽,该做的做尽,磊落太过,反似日月凌天。日月之遥,遥不可及。然而草木人兽,大多向日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