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玄深感自责,眼眶通红:“我不想通一件事。师父那么洒脱一个人,明明去玄武城前跟我说死在哪里都无所谓让我别来找他,为什么将死在玄武城时,还放出大量剑气唯恐我发觉不了?”若论起剑修中的耻辱,李知玄排在首位当仁不让。修为未见得有如何高,剑术也不如何精妙,遇事头脑一热,老傻乎乎地冲在前面;心性是惨不忍睹,大街上随便一拎个普通人,都没他怕鬼怕成那副怂包鬼样子的;感情还特别充沛,一有个心事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生怕旁人看不穿。脸长得不足以撑起门面,袍子还是一身脏兮兮的不换洗。江景行倒认为他是个讨人喜欢的晚辈,宽慰他道:“兴许你师父是知悉玄武城凶险,不想你去犯险。但盼着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李知玄惭愧道:“师父他老人家不拘小节,没前辈想得那么细,不过大体想想也是这个意思。”江景行一甩手中缰绳,向远方露出个笑:“我胡乱猜的,我想天下千千万师长虽有千千万种性格,爱护之情总是殊途同归的。”哦不是,至少他不是。从谢容皎拔出八极剑那一刻就不是。八极剑的传说一半真的一半编的。真的地方在于,八极剑只有其认定的剑主,和剑主认定的爱慕之人方能拔出剑来。江景行本人糊里糊涂,本命剑倒比他更快晓得心意。呵,生活。东荒十二部(一)李知玄忽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问道:“高前辈,我一直有一事不解,想斗胆请教。”江景行:“说来听听?”李知玄:“您和江兄,当真是师徒关系吗?”他瞧着不太像啊。李知玄也说不出哪里不太像,就是觉得哪里都怪怪的,不太像。车厢内传出个清淡的声音:“我能听见。”李知玄掩面装死。谢容皎:“所以李兄大可大大方方说出来。”“不是。”江景行随口一答,好脾气笑道。李知玄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那是我祖宗。”他爹若泉下有知,得知十万两黄金就让他那孽子认下一个祖宗,想必很想掐死他这个不孝子让他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跪着抄十万遍家训。江家显赫时十万两黄金当江家祖宗是不敢想的,想一想都怕被灭口,愿意花十万两黄金当江家孙子的都大有冤大头赶着往前凑。江景行痛心疾首,心说谢桓那家伙真是老谋深算一肚子坏水,知道他这辈子是没办法在我面前翻身显威风的了,专门送了个儿子来折磨我。他这辈子没办法做到的事他儿子做了个遍。啧,真阴险。江景行取笑过谢桓很多次,什么乱七八糟,鸡尾蝇头的理由,道听途说改过不知多少个版本的谣传都能被他记得一清二楚,下次见面时再拿来取笑他。有一次他像无数次和谢桓喝酒时笑谢桓:“你说你给谢初一取这个名字叫容华,俗是俗气的,倒也罢了,给阿辞取容皎这个名字是怎么想的?他生得秀气,小时候又是雌雄莫辨的年纪,我那会儿带他出去多少人以为他是个小娘子家家的。”谢桓难得没和他动气,也没把酒杯往他身上一摔,“给初一取名的时候我年轻,心里全是世俗红尘里那一套,没挣开来,一心想她华姿美质,风光盛大。”谢容华是长女,她出生时,谢桓年轻,仍是个满腔少年意气的年轻人。江景行点评:“听上去是你们谢家喜欢的做派。”“不过人之常情嘛。”他向后一倚,放肆而笑:“人生一遭,谁不爱美色动人,谁不想要天资横溢,谁不想活得风风光光?”谢桓意兴阑珊:“没意思,没意思。以你我出身见识,难道这些见得少了吗?见得多了也就那样,没意思。”他拂袖起身,对着月色遥遥举杯:“我看得久了才明白,皎白不染最难得。人们常爱用皎月说月亮。我私心里盼着不辞是天上那轮明月,望得见人间美景,心里放得下那些开开心心的乐事,但离滚滚红尘离得远啊,污泥秽土便近不了他身。”江景行装模作样叹道:“不知道谢初一听了你这番话会多伤心你的偏爱。”谢桓郑重其事:“寓意虽有不同,皆是我当时能想出来最好的东西,初一和不辞俱是我心头肉掌中宝,何必区分高下?”江景行:“好酸。”他又勉强中肯道:“酸得还算有道理。”谢桓叹道:“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江景行实在想不出自己这副连喝个酒都要到凤陵城主府蹭来喝的处境有什么值得让谢桓羡慕的:“羡慕我孤家寡人无牵无挂,还是羡慕我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