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半天才把被锦鲤打乱的思绪拉回来理平顺。数十年的时光终将那时的义愤不甘沉淀成近乎温柔的缅怀,江景行提及时语气平和含笑“和那只鹰相伴了一段时间,将要离别时我醒悟过来当时自己与那只鹰有什么区别?它不敢食用果子,我何尝不因为江家一事耿耿于怀?为陷害江家之人中有父亲可以性命相托的旧部而怀疑世人,为无人敢为江家站出来说一句话而不信情义。”他悠悠一叹:“可人之所以为人,和禽兽之所以为禽兽是不同的啊,鹰为保全性命能不再去碰任何红色果子,我难道能为偷安于世不再去相信任何人吗?”“若我当真如此做,那不是洞察世情,看彻人心的算计精明,那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愚昧。人与禽兽的最大区分,难道不是人能在受到伤害,历经不易后仍相信世间的美好真情,仍有去拥抱春花秋月的胸怀?否则与行尸走肉,飞禽走兽无异,人活着有什么意思?”长久缄默谢容皎挣开他怀抱,几步走至最适合眺望全城的地方去江景行叹气:“天时地利人和,谢桓不干这票我都替他惋惜,可惜确实不是他。”“左右我们要前去北荒,到时候种种事情该有个了解,谢桓也正好可以洗刷洗刷名声。”怎么说,谢桓锅背得不冤。他要是身在局中,他也忍不住怀疑是谢桓干的好事,谢容皎远远望见凤陵王府亭台楼阁,犹听闻舞榭歌台上风流歌舞日夜不息响在耳边。谢容皎舒怀展颜而笑:“师父,你说得对。”倘若什么都要疑神疑鬼,疑到连血脉至亲也无法放心,为人一趟,在世一遭,是没什么意思。人之所以为人,比之动物只知为生存捕食,是因为有深入灵魂,凌驾生命的物事。比如爱,比如信,比如义。剑门继国师之后,别庄中来了第二位不速之客。“一个问题。”陆彬蔚一展折扇,“谢家北狩的队伍我是不放心的。不跟着谢家北狩队伍,姜后封锁北周城池,又是个麻烦。”前往北荒势必借路北周,若隐藏身份,自然没放他们三个小鱼小虾进去的道理;表明的话,江景行早十八年前被北周纳入拒绝往来黑名单。横看竖看都是“此路不通”四个字。江景行瞅了陆彬蔚一眼,其深沉含义犹如老夫恨铁不成钢看自己不成器的幼子。“要不是陆悠悠你,我和阿辞翻个城墙有多难?”生平最大痛点被戳,陆彬蔚磨牙冷笑:“想不到堂堂圣人,竟喜欢做偷鸡摸狗之事。”江景行岂会为他言语所动?悠哉道,“寻常潜入城池是不好。但此行为了谢初一的归元军,否则焉知北荒战事如何?为天下苍生考虑,偷鸡摸狗之事也变得堂皇光明起来。”陆彬蔚凉凉嘲讽,“那为天下苍生考虑,得劳烦圣人捎上我这个翻不得城池的人一起了,圣人心胸广大,想来是不会介意。”“好说好说。”江景行笑纳他假惺惺的恭维,十二分的宽容大度,“以陆兄刻薄口吻,都说我心胸广大,那必然是足纳山海,怎会介怀陆兄带来的一点小小不如意?”谢容皎有一拨没一拨地拨弄着玉佩流苏,不想再听他们无聊透顶的互掐,“所以说,我们怎么去北境?”这真是个直指核心的问题。江景行:“不如跟着宗门北狩?”陆彬蔚眉头扬起。是个好主意。北周与宗门两不相干,内里闹得再如何不可开交,姜后下令封锁的城池也不会不让宗门北狩队伍进出。他矜持发问:“圣人既然如此说,想来是有合适宗门人选?”还真有一个。江景行不卖关子:“剑门不错,就很合适。主要是我和他们掌门有交情。”他说到有交情三个字时,谢容皎眉心突突一跳。“剑门掌门?”陆彬蔚斟酌字词,“我对他有所听闻,说他心机深沉,可能够放心?”世人提到剑门掌门杨若朴时,通常紧随而来一句“此子心机如海,难以窥探。”在他一打天资不凡,人中龙凤的师兄弟姐妹里,杨若朴的天赋未见得如何禀异,智谋未见得如何深远。这样一个资质未必出众,智谋未必深远的人却挤下他的师兄弟姐妹,坐上剑门掌门的位置。他们不跟着谢家队伍便是怕归元军寄信之人与谢家有牵扯,选择宗门时陆彬蔚自然格外谨慎,以免避开虎穴却入狼窝。虽说有江景行在不算得什么,麻烦总归是少一桩好一桩。江景行笑道:“旁人对他了解不深,实则杨若朴虽特立独行了一点,也是至情至性的剑门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