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说杀了部首好还是不好,但师父你既然决定,定有你的道理。而且部首是该杀的。”谢容皎把鱼竿搁到一边,抬眼看江景行,“左右我们一起去北狩,趁机把玄武城中事和部首一起了结便是。”杨柳依依飞絮如雪,绿水潺潺明如横波,十里春风熏人欲醉,花枝满庄如烟似霞,在他身边,这些人间至美的景物皆失去颜色,沦为陪衬。不是不美,不是不好,是比起他来还不够美好,如朝霞黯淡云彩,明月亮过星辰,是理所当然之事。国师身影逐渐淡去,而谢容皎的眉眼愈发明晰。江景行心里最后一丝不快悄无声息散去,如他剑杀周帝后,往前种种仇恨不甘消散在辉煌的五色神光下。在福来镇时,院长说得对也不对。五色神光不是他成圣天象,却也是他赖以成圣的天象。他笑起来,轻描淡写:“也对,摩罗他最近插手九州太勤快了,八极剑不出鞘,他恐怕还乐颠颠地以为生锈了。”凤陵城主府里,一人轻笑了一声,“初一警觉,经此一事,埋在归元军中的人算废了。”他说着惋惜的话,语调不见惋惜,甚至有吾家有女的骄傲在其中隐而不发。站在他面前的人维持着恭敬垂头的姿势,小心翼翼道,“娘子是成大业之英杰,治军严谨,归元军自然滴水不漏。”“世子于此事牵扯颇多,难免有所察觉,郎君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世子,好叫世子体谅郎君一番苦心?”那人微微一晒,带着风淡云轻般的不以为意,“不辞一番赤子之心,待到一切水落石出时,他自然能体谅,无须忧虑。”室内灯火流光一闪,照彻他发间凤翎红艳似血,细细描摹出谢桓那张俊美似玉雕的面孔间淡然神色。如重重谋算之下,一切大局在握,方能视层层阻碍如轻易跨过的瓦砾木块,不值一提。山顶看凤陵不对——有哪里不对——凤陵城外数里处的别庄夜晚花木幽静,踏过九曲回廊,穿过流水亭桥,推开泥金雕花的门,室内一片黑暗。谢容皎睡得不安稳,头顶鲛绡帐,枕畔红珊瑚,瑞兽金炉中燃的一缕袅袅瑞麟香,皆无法松开皱起的眉头。陆缤纷死时写满诧异的脸突兀地划过谢容皎的梦境。他猛然坐起,睁开眼睛!不对的是这里!陆缤纷死时满脸不可置信,圆睁的眼睛里愕然之色几欲脱眶而出。与他从王府牢房中被放出来,初见谢桓三人时从容淡定的姿态大相径庭。陆缤纷不是蠢人,以他当时境地,他难道想不到自己身死之结局吗?他死时的惊骇非常则证明陆缤纷不是不怕死。人将死之,其言而善。后面四个字先不谈。但谢容皎相信一个人在死时的表情是最真实,最无法掩盖的。他沉下眼眸,假设陆缤纷的从容冷静不是装出来的,死时惊骇也非作假,剩下的解释仅有一个。陆缤纷笃定自己不会死。至少是不会死在他们三人的手上。江景行暂且不论,世上没有什么能胁迫得了圣人,摩罗一样不够格。那么我和阿爹身上一定有什么原因,让陆缤纷相信我不会杀了他。他轻轻一拉帐上垂下的丝绦。咕溜几声,数颗明珠滚到晶莹的琉璃灯罩中,熠熠生光。室内灯火通明。谢容皎闭目,顺着盘旋而上的香烟一条条理清思路。瑞兽口中吐出的那一缕香烟绕过香炉上的宝石溪流,攀上翠玉松岩,停驻在赤金凉亭上时他眼睫一扬,如蝴蝶展翅,乌鸦振羽。他终于明白白日的违和感在何处。再把时间推前一些,在阳城抓住陆缤纷问话的时候,陆缤纷骗了他们。至少陆缤纷骗了江景行。当是时卫娘子身上魔气来源和福来镇上贡之事,他给出的解释听着尚算合情合理。然而他们漏问了一件事,陆缤纷漏说了一件事。许是他故意不说也未可知。阳城那一缕莫名其妙,叫他发现陆缤纷踪迹,事后想来简直和自投罗网无异的魔气。不是陆缤纷的疏漏,是他刻意留下的线索。至于被陆缤纷轻易供出的谢桦,他应与西荒有勾结,只是摩罗未必那么诚心,在此事里不过充当个被抛出弃子的角色。谢容皎不想去揭晓最后一层面纱。有时候不想已是一种答案。摩罗想要入侵中原,不计死伤无数的百姓,周室除姓,王朝倾颓,好处最多的是谁?掌管谢家颇大一部分事务的谢桦身死好处最多的会是谁?谢庭柏失去手上一颗得意棋子得益最多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