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自软榻上惊醒坐起,四下里灯火葳蕤,仅有王石侍奉在侧,正在脚底给他熏着炭炉,怕他夜里着了寒气,低头一看,自己怀中抱着的哪是皇后,不过是个长条方枕,而他梦里不知,抱得死紧。
圣人老脸通红,急忙撒开了手,恢复威严,坐正了身体:“朕睡了有多久了?”
王石将熏炉盖上,佝偻腰,将拂尘摇晃几下,笑吟吟来道:“只睡了一炷香的功夫,陛下想来是好梦了,面色红润,梦里也压不住嘴角。”
要说前半截儿,那确实好梦,可要说到后半截儿,圣人心里愁啊。
他这一愁,便口没遮拦,悠悠叹道:“这老大要是真有断袖之癖,朕也认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儿女都是讨债鬼,圣人心胸豁达,拗不过就不拗了,他要愿意一辈子耍光棍儿,就让他耍去,等自己下诏退位之前,一定从宗室里物色好继任之子,过继到宁恪膝下。
圣人心想,自己这都退让到什么程度了,太子但凡还有点儿孝心,都不至于让年事已高的老父还为了他的后嗣问题这么操心!
正愁眉苦脸着,忽听得太极殿外有人传报,说是太子殿下求见。
圣人心里正烦躁着,披上王石送来的氅衣,回绝:“不见!朕现在心里烦!”
可那小内监惯会察言观色,圣人对太子平素里若有不满,便是在这娶妻的问题上,于是他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立刻又道:“殿下带了一名女子前来,正候在殿外,圣人是不是要……”
话音未落圣人长身而起,眼中迸出精光:“女子?是何人?快带进来!”
王石笑眯眯地一摇塵尾,让那小内侍去传唤了,自己则扶着圣人就座,笑眯眯地道:“老奴早就说过,殿下开了窍了,自会带着他钟意的女子,来求圣人赐婚的。”
圣人这会儿是头也不胀了,腰也不酸了,神清气爽,任王石说什么就是什么,摇了摇食指,还以一笑:“你这老东西,还真叫你说着了!也不知是谁家女郎,惹得太子春心萌动,朕倒要好好瞧瞧,也替他参详参详。”
殿外响起两人联袂而来,几乎重合在一处的脚步声。
不急不缓,不轻不重。
圣人支起眼睑,瞧见灯影里一双有情人入内拜见。
自己儿子是瞧腻了的,圣人便一眼也没看,炯炯有神的龙目紧紧盯着太子怀中用氅衣罩着的少女,那女孩儿低垂螓首,不敢抬高视线,在太子的“夹带”之下莲步踱进来,两人一同下拜行礼。
这太子呢,若非正式场合,几时也不向自己行这么大礼节,只是叉了叉手便作完事了,这回却跪得笔挺,跪得心甘情愿。
“孩儿携般般,来拜见阿耶。请阿耶赐婚。”
这下真是开门见山,一点不拖泥带水的。
圣人见到太子直接就阐明了来意,灯下看那儿子,旁人觉着太子殿下威严持重,可知子莫若父,圣人一眼便洞悉了太子的忸怩,心明如镜地忖,老大这是动了凡心了。
只是,他还不知谁是“般般”,张口问:“这是谁家女郎?”
宁烟屿下意识看向师暄妍。
那个可爱的小骗子,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像是畏惧天颜,不敢与天子对视,只把脑袋缩在他的氅衣里头。
熟悉她的宁烟屿怎会不知,这小骗子分明就是不情不愿,既然上了他的“贼船”,便别指望她能予自己任何方便。
所以为了娶一个可爱的妻子,万事都得亲力亲为。
太子把下颌扬起,不卑不亢地拱手:“般般是开国侯府师家之女。”
圣人“哦”了一声,开国侯府,门第不算是低的,虽比不上五姓七望之家,但也算得勋贵了。
但念头一转,圣人好奇地道:“就是那个从小在外边长大的师家娘子?”
宁烟屿颔首:“是。孩儿在洛阳养病时,与般般相识,回长安以后,又在离宫与她重逢,儿臣与般般,已是两情相悦,彼此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恳请阿耶赐婚。”
师暄妍虽不说话,那身宽大的氅衣底下,小手的几根手指头却用力地掐向宁烟屿的大腿肉,朱红的唇角翘着,手底下的动作愈发的狠辣。
什么“非君不嫁”,奉劝某些人不要趁机胡乱占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