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讲到他叫停为止。那一整个晚上,梁雯都在重复那串电话号码,期间一点点水都不能喝,讲到口干舌燥,嘴唇发麻,睁眼是,闭眼也是,这些数字犹如强有力的外来入侵物,蛮横地霸占住了大脑中的每一块边边角角。最后都不用刻意记忆,就已经能倒背如流了。明明这是一段极度枯燥乏味的过程,可程铮霆就是饶有兴致,因为这能最大程度地满足他近乎变态的控制欲,没有什么能比亲手将梁雯身上的那些倔骨头一根一根折断来得更有意思的了。他伸出手,在梁雯头顶揉了两把。乖孩子。很折辱人的表扬。再后来的一整个月内,程铮霆都很乐此不疲地进行抽查,只要能见到梁雯,他总会在非常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问上她一句,“电话号码是多少。”只要梁雯稍作思考,他便立即沉下脸。就此不再风平浪静。就是这种应激反应式的培养,让梁雯再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对电话号码异常敏感,只要听到数字一的开头,心里早已用最快速度复述完程铮霆的号码,嘴上也下意识地就想背诵。哪怕到现在,看到那通电话,也还是会有阴影。程铮霆的威慑犹如跗骨之蛆,三年甚至更多年都不会轻易消散。更多的,梁雯也不想回忆了。她伸长手,拨开了窗户下方的栓钩。皮肉瘦削,骨头嶙峋,指尖都泛着不健康的惨白。但从手臂看,梁雯像膏肓的病患。有些强劲的风立刻顶开了窗扇,气流卷起了梁雯的长发。她将双臂抵在窗框边,就那样无目的地眺望着远方。雨水冲洗过这座城市,连灯光都变得些许黯淡。视线下移,五层楼的高度,只能看到下方漆黑一片。好像张着大口的巨兽,在悄然等待猎物。这一夜,梁雯都没阖过眼。之前她试图说服自己是因戏生情。此刻她更希望昂德才是入戏过深的那个人。这样他可能不用难过太久。昂德的预感没有出错,梁雯的态度发生了改变。简直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其实不止是他,就连剧组内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能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相比于之前,待在片场的梁雯其实表现得跟昂德更亲近了,不再有刻意避嫌,戏里认真配合,戏外还能谈笑风生,甚至还有互动。梁雯会跟昂德开小玩笑,偶尔还会捉弄他。她会亲手投喂小零食给昂德,会跟他用耳机分享音乐。高强度的拍摄任务结束后,梁雯会伏在昂德的肩头上,强撑着眼皮看监视器,发现需要改善的地方,就微微凑近,耳语几句,她好像突然不再怕所谓的流言误解了,完全的落落大方,怡然自得。其实这才是最让人不解的。梁雯变得不再像梁雯,仿佛一夕间换了旁人。这些举动根本不像真情流露,反而像仍在演着戏。她把片中的精湛演技完美延续到戏外,企图蒙混过所有人。昂德不知梁雯到底怎么了,但这让他前所未有的感到惶恐,因为只有在意的人才会愈发思忖,陌生人之间才会不以为然,先前梁雯千方百计想要避嫌,越是纠结越是剪不断理还乱,始终不得其所。现下的她,好似掌握了诀窍,正在有效施行。是打算快刀斩乱麻了吗?没有什么能比不达心底的例行礼貌更能抹杀真心的了。对他与对别人没有两样,那就说明他不再特别了。但昂德偏不信梁雯就真的放下了。换场景时,梁雯和昂德同坐在化妆间里等待。昂德递给梁雯一只蓝牙耳机。梁雯笑着接过,嘴角扬起的弧度像例定的公式规律。“这次有什么歌要分享啊?”她表现得好像万分期待一般。昂德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点下了播放键。舒缓流畅的前奏响起,有低沉的乐器伴奏,像小号又像萨克斯。应该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音色非常特别。梁雯专心致志地听着,搭在桌子边的手指轻轻打着节奏。典型的黑人唱腔浑厚又有力量,将节奏布鲁斯演绎得淋漓尽致,其中蕴含的情感仿佛能击穿人心,好像身临其境到了凌寒冬日,天色灰暗,街道无人,旧报纸打着卷地被刮走。“我很喜欢这首歌的词。”昂德一边看着梁雯,一边将手机递近。他说话时,眸光清冽,眼波流转,炽热的灯光都显得黯然。这是首英文歌,梁雯空耳听起来,勉强能听懂大致的几句意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昂德将词滑到了某一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