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都忘不了的那个晚上,也是他此生活下去唯一的希冀。“所以他绝不能杀你,你也决不能死。”贵妃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周士宁的前襟上,带着独有的脂粉香气,是陛下赏给她的,大夏独一无二的脂粉。周士宁仿佛突然来了精神,他攀着她的脖子,逐渐坐直,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奸贼!”一直站在他们身后默然不语的钟离玄突然挥出宝剑,当胸刺入了周士宁。周士宁和贵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惊到了,待反应过来,周士宁已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而贵妃则大声疾呼命人去传太医来。她的发髻散乱,裙摆上的流苏被泪水和血水玷污,已经粘到了一起。然而,是不会有任何太医赶来的。因为,踏进门槛的,是马上要成为新皇的钟离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一个没有丝毫皇室血脉的人来继承大统。”钟离述撂下这一句话,便让人去禀告太后。太后听了这话,仿如晴天霹雳,她保了这么多年,几乎把全部身家都搭上的皇孙,竟然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钟离述转身的时候,长公主已经站在院中。披着满身霞光,不知在哪里立了多久。钟离述走到她面前,长公主道:“玄儿的事,还是不要告诉父皇了。”钟离述两手背在身后,身影被暮光拖得很长,道:“为何?”长公主道:“我自有打算,而且他也没有几天了,何苦再去气他?”钟离述微一沉吟,道:“好,但听长姐安排。”长公主来到元极殿的时候,夕阳的光芒已快收拢,却还挣扎着发散出最后的热,光束也更加清晰。殿内却还没有掌灯,陛下又在看那个黑色的木匣,连同他瘦削下去的身形一起,黑黑地掩在将近的黑夜里。长公主端了一碗药,放到床头,将那黑木匣抱走,“别看了,养养精神。”陛下看了那碗药一眼,又看了看长公主,又向门外望去,问道:“太子呢?”长公主有些诧异他会主动问起弟弟,便道:“有些事情要处理,他今天不会来了。”陛下似乎在等他,听到这个回答,本就趋近无神的目光更加黯淡下来。“你小的时候,也是不肯喝药的,嫌苦,你母后要哄好久才肯喝一点点。”陛下笑了,可随即便是一阵急咳,他没拿长公主递过来的手帕,继续道:“太子则不然,不论多苦的药,从来都不肯皱一下眉头。”长公主面无波澜,殿内无光,她也就不用在陛下面前假装乖顺,冷淡道:“别老想着这些过去的事情了,快喝药吧。”“人老了,便念旧。”长公主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为何念念叨叨总是这几件事情,因为他也只记得住他们姐弟这点事情了,此后他们的人生,他都完全没有参与过,又哪里来的念想呢。见长公主不答,陛下慢慢端起药碗,深深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一仰头,尽数喝了下去。长公主指尖微颤,却还是双手稳稳接住了陛下递过来的碗,只在放到桌上时,磕碰出刺耳的“叮”的一声。“朕驾崩后,你会如何发落贵妃母子?”长公主直视着他,道:“父皇何苦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他们孤儿寡母,也实在可怜,既然你们姐弟如今都大权在握,便是放他们一条生路,也并不会妨碍到你们什么。”长公主坐直了身子,仰头道:“父皇,你维护他们的还不够多吗,儿臣只不过是用自己经历的十分之一去对付他们,父皇就心疼了?”停了一瞬,她又道:“父皇放心,儿臣不会杀了他们的。三皇子为朝中除一大害,有功,儿臣会送他去封地,好好当他的王爷,一辈子荣华富贵,无忧无虑。”“他、他杀了周士宁?”陛下突然挺身,呼气急促,却没有进气。长公主也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道:“周士宁是个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这有何难?三皇子必然也能分得清对错,亲眼看着他死在贵妃面前。”周士宁、贵妃……陛下渐渐缓过来,重新躺倒,眼神却放空,好似千样人面在眼前轮转。“朕的一生,也没有什么功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深植已久,朕没办法把他们都连根拔起。太后权欲极大,贵妃和周士宁联合起来弄权,便是从前你母后,也是不肯在皇权上多让半分。朕终究是庸碌地过完这一生。”顿了顿,他才下定决心道:“朕做过一个梦,皇后客死异乡,你们姐弟被奸臣残害,所以当上天重新给朕一个机会,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