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龄到了,这是迟早的,但赤司的变化应该也影响到了他的情绪,加速了这个过程。赤司没有跟着她进入那个病房,他说外公不想看见他,白鸟就大概明白这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了。
赤司一直站在门外,在她出来后问她:”吃饭了吗?“
白鸟本来就打算找时间见一见找个赤司,正好就借这个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完,便道:”还没,一起吧。“
赤司于是带她进了藤原病房旁另一扇门,藤原不想见他,所以赤司一直在那里休息。这一层的病房都是套间,餐桌上除了摆好的医院清淡饭食外,边上还放了个将棋棋盘。
白鸟走近了,看见棋盘两边阵营已经就位,其中先手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是7六步▲。
常见的开局走法,也是赤司执先手最喜欢的开局,因为可以静观其变,同时也保留更多战法的选择。
白鸟过去和赤司对局时,但凡赤司猜先执了先手,白鸟就几乎没有赢过他。这不是将棋的问题——将棋不是先手优势明显的棋类项目,甚至可以说具有一定的后手优势——而是赤司,只要赤司占据先机,无论是一场基于什麽的博弈,他都可以一步步把人引进他的局中。
饭菜应该不是赤司安排的,不然汤里不会放裙带菜,赤司不怎麽挑嘴,但裙带菜和红姜丝是要放到绝对黑名单里的。他入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低下头把裙带菜从碗里挑出来。见状,白鸟下意识地把她的碗推到了赤司碗边,是让他把挑出来的裙带菜放到自己碗里。
推碗的动作做完以后,白鸟愣住了,赤司的动作也有片刻的停顿。
这是过去习惯的动作,但他们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是低下头的赤司给了白鸟这种错觉——他低着头挑出自己不喜欢吃的食材,旁边的将棋棋盘也是赤司一向喜欢的开局,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好像,白鸟用十年追逐的赤司征十郎就坐在那里,不曾离开。
但是一切都变了,她追逐的人已经把她抛下了。
白鸟一瞬间捏紧了筷子,又慢慢松开,将翻涌起的情绪全都压下去后,才开口道:“我跟我爸妈提了很多次解除婚约的事情。”
赤司停下,擡起头看白鸟,异色双瞳让白鸟彻底清醒。
白鸟轻声道:“但是他们的情况你也知道。”
白鸟的母亲很喜欢赤司,她喜欢所有优秀的人,同时,这场婚约也让白鸟父亲的公司和赤司财团有了很多生意上的往来,无论从哪个角度,这是一个让白鸟全家都深感满意的结合,以至于他们可以忽略白鸟的感受。
“所以,从我这边解除婚约恐怕不行了。麻烦你跟赤司先生说一下。”
她说话间赤司已经重新把头低了下去,他似乎对这个议题兴趣缺缺,继续慢条斯理地挑拣裙带菜,道:“吃完饭陪我下盘棋吧。很久没有遇到像样的对手了。”
白鸟不得不出声提醒他:“赤司,我在跟你说婚约的事情。”
“吃完饭再说。”
“赤司!”白鸟提高声音,“我不是真的来和你吃饭的。”
赤司放下筷子。
筷子被端正地放在汤碗旁边,两根并齐,赤司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放下手帕,坐得很端正,脊背挺直。
赤司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他情绪上的起伏:“抱歉,我拒绝。”
“为什麽。”
“因为我不想和凛解除婚约。”
“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诚凛的月考我连前一半都没有考进,我现在只是一个会让赤司家蒙羞的——”
赤司打断她:“凛。”
他那双眼睛又用那种仿佛可以直接看到人心底的方式锁定了白鸟,白鸟下意识地躲开了和他视线的正面接触。
赤司把白鸟的汤碗推回她面前:“吃饭吧。”
白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两人僵持了一阵,赤司才开口:“离婚约真正践行的日期还有几年,”本来按照计划他们将在20岁成婚,“这个婚约可以帮我挡掉很多麻烦。”
白鸟知道赤司指的“麻烦”是什麽,用“麻烦”二字来形容也确实恰如其分。
小到学校里的情书,同在学生会的学姐突如其来的告白,如果赤司能应付过去也就罢了,如果对方实在执着,白鸟就去见她一面。往往不需要说很多,只是三言两语简单地介绍自己,再望着对方的眼睛得体地笑,然后中学女生就会丢盔卸甲一般地逃跑。
大到面向名利场。太多双眼睛盯着御曹司,这位赤司征尘唯一的儿子了。赤司家那些複杂的偏支,赤司家外想要锦上添花或是祈求雪中送炭的外人,这些互相纵横交错的利益关系让赤司征十郎身边的位置成了衆矢之的。所以白鸟从不曾将论坛上的死亡诅咒放在心上,那些摆在明面上的恶意不过是些小伎俩,真正可怕的是隐藏在微笑、恭维、精美首饰和昂贵礼服下的毒药,这些是白鸟在美国也逃不过的事情。
赤司征十郎的未婚妻必须无可挑剔,看起来游刃有余。“赤司家的未婚妻”,这不是一种感情关系的形容,而更像是一个职业。
以往白鸟一向做得很好,人人都知道赤司征十郎有位虽然出身小户,但瑕不掩瑜,十分完美的未婚妻。所以虽然白鸟和赤司中断了联系、许久不在宴会上出现,也不会有人自讨没趣,但如果直接解除了婚约,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之前赤司一直回避这个话题,有那麽一个瞬间,白鸟想到也许赤司不想解除婚约,是因为……但赤司果然还是赤司,是可以为了胜利付出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