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背时婆娘生不出儿子打一辈子工,你个扫厕所的烂货,敢在老子面前拽,嘴巴给你撕烂!……”
那辱骂声绵绵不断,逐渐逼近,待到玄关处忽然一停,转为惊喜:“啊呀,幺儿回来啦!”
江遇看了眼站在妇人身后不远处一脸喜色的母亲,又看向她身后跛着脚亦步亦趋的父亲。他叹了口气,转向面前不堪其辱的妇人。
“张阿姨,你是要走吗?”江遇问。
张阿姨见江遇如见救星,满腹委屈立时上涌,化作眼泪不住地留,却没再多哭诉什么,只道:“小江,我干不下去了,不好意思,你再找别人吧。”
江遇垂眸,他点头:“好,我送你下去,给你叫个车。”
本就对江遇的无视很是不满,江母闻言立时嚷叫:“你管她个屁!批婆娘靠到老子的儿子给老子装腔作势耀武扬威!贱货!”
江遇瞪向母亲:“妈!行了!”
江父闻声立刻劝道:“儿子都回来了,你等他做主,等他做主吧……”
江母被儿子这么一吼,自觉委屈万分,随即将气尽数撒在张阿姨身上,她大步跨上前,一把扯住张阿姨的背包:“走啥子走!把你的包全部打开检查!我们家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要想偷!”江父想阻,临到头又怯了,只能急得在原地搓手跺脚,向儿子投去求助的眼神。
江遇已拉开母亲的手:“够了!”
门大开着,此间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走廊,江遇感到一阵疲惫:“别闹了行吗?”
张阿姨早已忍无可忍,她回身怒视江母,眼里满是愤恨。张阿姨甩下背包,拉开拉链,又将一旁的油布口袋也一并撑开:“来看啊!你看啊!你看个够!”
江母正要伸手去翻,却被江遇一把挡开。江遇躬身把背包拉链拉好,将自己的公文包和打包的餐盒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提起地上的油布袋子和背包,轻扶住张阿姨的肩:“阿姨,我送你下去。”
不等江母再言语,他转身把门大力关上。
给张阿姨叫了车,又陪着她等在小区门口。江遇掏出手机:“这是这个月的工资,阿姨你收一下。”
张阿姨闻言点开微信,看清金额后很是惊讶,连连推拒:“小江,这太多了,我才来干了一个星期……”
“原本和你签的是长约,我知道你为了来我这里住家,推掉了很多熟客的小时工生意,现在临时和你解约,害你要重新寻找下家,多出来的是我对你的补偿,应该的。”
“这……哎,谢谢小江。”张阿姨愣愣看着手机,眼睛又开始红了,“之前在你家做小时工,我觉得你特别好,又儒雅又温和,从来不挑我的毛病,所以你说你爸妈要来,问我愿不愿意当住家保姆照顾他们,我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谁知道……”
眼见张阿姨的泪珠再次在眼眶中打转,江遇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说:“是我考虑不周,实在对不起。”
张阿姨摇头:“这怎么能怪你。”都是那泼妇的错,张阿姨想这么说,但忍住了,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人家亲妈。
送别张阿姨,江遇再次朝家的方向走。他抬头看了眼墨黑色的夜空,只觉倦怠无比。单间到整租,毕业至今住了整整五年的地方,在这偌大首都唯一包容他全部的困顿与无力,给予他温暖与安眠的“家”,此刻却如豺狼猛兽,等待着撕扯下他所有文明的皮囊,吞没他用全部努力换来的光鲜与体面。
但他必须面对,他甚至不应当有怨言,他应当更积极,更沉着地回应一切铸就如今的他的过往。江遇加快了脚步。盆景的事还等着他处理。
在单元楼下碰到了准备上门的物业,江遇与他们同行,路上再次道歉。物业态度很好,只道能拿回来就行。这小区本也不算高档,住户多,人员构成复杂,管理起来并不容易,奇葩事儿物业早已司空见惯。
打开家门,江遇请物业几人进屋,他们摆手拒绝,其中一小姑娘瑟缩着脖子,眼神偷朝屋内瞄,显然对这家老太太的彪悍心有余悸。
江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声便伸长脖子往玄关处望,见到走进来的儿子,正要说话,却被江遇刻意的沉默与无视压得张不开嘴。
江遇一眼便看见电视柜旁那盆格格不入的小松盆景,他挽起衬衣袖子,弯腰一把将其抱起。还挺沉,江遇心想,不知道母亲哪里来的力气。返回玄关,把盆景交还物业,江遇又一次道歉。
待他们走后,江遇关上门,把还放在鞋柜上的打包餐盒放进冰箱,这才来到客厅,看向一脸委屈的母亲。
满腹的道理与批评到嘴边最终化成叹息。60岁的人了,不是3岁小孩,观念与性格早已根深蒂固,还能批评什么,还能讲得通什么道理?
“以后不要把东西随便往家里搬。”她如果听得进去,这一句也就够了。
江母想再争论两句的,敞放在外头的东西,那么多盆,自己搬一盆回来有什么问题?但她还是住了嘴,江遇的脸色不好看,她不敢惹。
不搬就不搬嘛。
江父这时才从卧室里踱步出来,客厅的沙发不长,江母端坐正中,左右两边的位置都挺窄,江父不想和她挤,侧边的单人沙发又被江遇占了,他只好搬了根餐凳,默默坐到茶几的角落,将就着江母调的台看电视。
见母亲态度还算配合,江遇松了口气,又想起张阿姨的事情,他没再追问母亲为什么要那样凶恶地骂人。母亲从来不与人为善,除儿子之外,任何人都好似要占她莫大的便宜,让她心里不痛快。懒得听她委屈万分又毫无道理的辩白,江遇只说:“张阿姨也走了,这是这个月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