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炅步入弥漫着哀泣之声的陈国夫人阁,默默在乳母床榻前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但觉这双曾给予幼年的自己无数温柔慰藉的手已渐趋冰凉,又见她瞳孔涣散,然而眼睑未闭,一双眼兀自空洞地望向上方,不由心下酸楚。默然枯坐片刻之后,他和言对已逝的乳母说:“我只罢去四郎开封府尹之职,让他出任西京留守,离开汴京。谋逆之罪,暂不追究。乳娘,你安心走吧。”
阁中陈国夫人的宫人闻言均下拜,叩谢官家恩德。赵元侃亦随之下拜,称:“爹爹圣明。”
赵炅冷眼看赵元侃,命道:“你去告诉你大哥这事,让他别再置气,打点精神,筹备与梁国公之女的婚事。”
刘娥身着中衣,被绑缚在襄王府中庭木架上,身上伤痕累累,尽是鞭笞的痕迹。晦暗的云端有雨点坠下,在地上击出大而圆的水痕,随之而来的风声也一阵紧似一阵。鞭笞她的小黄门垂下鞭子,抬头望望天,又看向廊庑下端坐着的刘夫人,请示道:“夫人,下雨了,是不是……”
“继续。”刘夫人冷面下令,接过身边侍女递来的茶,从容啜了一口,把茶盏递回给侍女,再扫视周遭的人,“谁敢再对大王进谗言,让他做错事,今日的刘娥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噤声,均不敢言。
行刑的小黄门只好再度扬鞭,朝刘娥挥去。
这一鞭刺激之下刘娥抬起头来,然而咬牙绝不呼痛,只是睁眼怒视刘夫人。
刘夫人倨傲地问她:“你知错了么?”
刘娥道:“我何曾有错?襄王离开王府,是他自己的决定,非我怂恿。”
刘夫人斥道:“你没入襄王府之前襄王一向循规蹈矩,从不做出格之事。若非你这贱人蛊惑,他会忤逆至此?”
“忤逆?”刘娥捕捉到这词,不由一哂,“你认为襄王不听你话是忤逆,那么,你是把他视为你儿子?”
刘夫人语塞,掩饰道:“老身是奉官家之命照料襄王,他不按规矩行事,便是对官家忤逆。”
刘娥摆首:“不,你是一直把他视为你的儿子,你觉得他应该一直像儿子那样孝顺你,听命于你。如今你发现他有了自己的主张,不肯再做任你摆布的木头娃娃,你不敢面对事实,便把罪责都推到我身上。”
“住口!”刘夫人怒不可遏。
刘娥冷笑,继续说:“你希望他视你为母亲,但你并非他生母,你们原本尊卑有别,你不想让襄王意识到这点,而你的蛮横却促使他明白了,你不愿自责,只好迁怒于我。”
刘夫人无言以对,见周围人等开始窃窃私语,愈发愤怒,起身从刘娥身边小黄门手中夺过鞭子,扬手一鞭朝刘娥抽去。
刘娥生生受了一鞭,脸上却还带着冰冷笑意:“你到底是害怕我呢,还是害怕襄王从你的掌控之下逃走?你那么想掌控孩子,怎么不去管你的亲生儿子?你既然是乳母,应该生过孩子的,你的孩子呢?”
刘夫人有一瞬的沉默,继而浑身颤抖,目中怒火锐如闪电,拼尽全身之力,一鞭鞭抽打在刘娥身上,几近雨点落下的频率。
连续鞭打一阵,刘夫人气喘停手,与刘娥隔雨相对,雨雾氤氲,却模糊不了刘娥嘲讽的笑。
刘夫人再次切齿扬手,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刘夫人回首,面上怒色一滞,唤道:“大王……”
赵元侃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腕,快步走到刘娥身边,亲自为她松绑。
绳索一解开,刘娥即虚脱坠地,赵元侃忙扶住,见她无力,索性拦腰抱起,冷面欲离开,刘夫人追上去,再次唤他“大王”,欲解释什么,赵元侃掠向她的眼风异常犀利。
“乳娘你并不是襄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刘娥也不是府中奴仆,她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没有处罚她的权力。”赵元侃一字一顿地郑重宣告,“我也不再是需要你监护的孩童,希望你行事有点分寸,否则,我会为你另择居所,请你离府别居。”
赵元侃抱着刘娥决然而去。刘夫人追了两步后止步,凝视赵元侃的背影,老泪横纵地屈膝跪倒,将撕心裂肺的痛苦化作喉间压抑的呜咽,融于此间滂沱的风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