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此时上前,以身挡在赵炅面前,对赵廷美喝道:“秦王,刀剑无情,切勿误伤陛下。”
赵廷美一愣,默默与潘美对视须臾,从对方毫不退缩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真正的立场。赵廷美在心底朝自己祭出一个嘲讽的笑,然后颓然垂目,收回剑,向赵炅跪下:“臣惊扰圣驾,请陛下降罪。”
赵炅勉强着挤出一丝笑容,抬手示意赵廷美平身:“游戏而已,何须问罪。”
赵廷美神色黯然,跪在赵炅足下,默不作声。
赵元佐此时回神,意识到眼前状况,立即上前两步跪于赵廷美身旁,朝赵炅叩首道:“想是四叔今日高兴,酒喝多了,不慎冒犯天颜,实属无心之过,还望爹爹宽恕。”
赵炅沉吟不语。
赵廷美亦叩首,低声道:“陛下,臣确有不适,耳晕目眩,不辨方向。如今头痛欲裂,望陛下容臣先行告退,稍后再向陛下负荆请罪。”
赵炅冷冷看他,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也好,你回府歇息吧。”
赵廷美叩首谢恩,徐徐退至殿门边,才转身离去。
卢多逊目光追随着赵廷美颓废的背影,怒其不争地暗暗叹气。
赵炅重回御座,笙歌复起。
内人再度为赵炅斟满了酒,赵炅举起酒盏,看到酒液水面映出自己明晃晃的倒影,容颜憔悴,面无人色。
卢多逊悄然离席,无声地走出水心殿。
殿内歌舞升平,浑不见方才刀光剑影。行过数盏酒之后,王继恩探视赵炅神色,轻声请示:“官家,秦王出门后遣人来报,称身染微恙,乞一月不上朝……依官家看,是请太医前往探视,或循前例,御驾亲往秦王府探望?”
赵炅尚未表态,潘美即高呼一声“不可”,然后出列跪下,取出一封密函,双手举过头,呈给赵炅。
赵炅迟疑道:“这是什么?”
潘美道:“此时臣不便明说。臣所知内情尽写于此中,望陛下过目。”
赵炅接过潘美密函,取出信笺,目光迅速扫过,顿时两目怒睁,攥着信的手朝案上猛地一拍,手背上青筋凸起。
周遭所有乐声与窃窃私语声都在这一声巨响后戛然而止。
赵炅厉声喝道:“曹彬听令!”
曹彬出列领命。
赵炅沉声道:“立即调皇城司禁卫,包围秦王府!”
曹彬领命,迅速外出。众大臣面面相觑。苏易简默默观察赵炅表情,又着意看了看对面的赵元佐。
赵元佐的脸已然煞白,此时再度于御前跪下,恳切劝道:“爹爹息怒,此举事关重大,望爹爹三思!”
赵炅怒瞪赵元佐,目光如炬:“方才他剑都快刺穿我脖子了,你还让我三思?要我留足时辰让他弑君谋逆么?”
赵元佐再三伏拜,殷殷恳求:“四叔不是用心险恶之人,此中必有隐情,望爹爹收回成命,切勿轻易为四叔定罪!”
赵炅朝他拂袖,吩咐左右:“来人,把楚王拘押回宫,禁足!无我命令,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赵元佐仍要争辩,潘美带着几名奉宸队禁卫上前,左右相挟。赵元佐见赵炅侧首不看他,怒气难遏,渐知已难令父亲回心转意。自己亦心如死灰,黯然起身,不待禁卫挟持便径直朝外走去。
待赵元佐远去,赵炅屏退众臣,唯留赵普与潘美在殿中。
赵炅回头直视前方,一脸疲惫,心神未定。
潘美跪下叩首道:“臣护驾来迟,望陛下责罚。”
赵炅抬眼看看他,暂未开口。赵普代他向潘美发问:“你既知内情,为何现在才说?竟让秦王按计划在御前舞剑。”
潘美面朝赵炅伏首道:“秦王对臣终究有几分顾虑,只命我带兵策应,所有计划并未全然相告。陛下待秦王亲厚,臣恐事前揭发此事,没有证据,陛下未必相信。即便相信,秦王未行动,陛下也不便处置他,所以等到今日……舞剑他有何举动臣之前不知,但臣一直守卫在陛下身边,若秦王有异动,臣必会舍命护驾。”
赵炅颔首:“朕信你。”
潘美转身朝殿外击掌数下,水心殿外树上人影纷纷掠下,数十名百戏艺人身背弓箭,小跑入内,卸去面具装扮,跪在天子脚下。
潘美再向赵炅禀奏:“陛下,适才秦王舞剑之时,这些弓箭手已埋伏于水心殿四周。除此外,臣还在水心殿旁舟船上部署禁卫数百人,另有将士带精兵在金明池外等候调遣。秦王只道这些兵力为他所用,却不知,臣一心惟陛下马首是瞻,从未改变。”
赵炅淡淡笑了:“卿的忠诚,朕十分明了,日后必不会亏待你。稍后,还烦请你追查秦王党羽……”沉吟片刻,又道:“那些舞伎,只怕也有些蹊跷……”
然而他倦怠地摆了摆首,以手抚额,没有说下去,只叹道:“卿退下吧,朕今日累了。”
潘美行礼退去。
赵炅眼神幽暗,望向夕阳下波平如镜的金明池水,莫名地,想起了那个多年前与自己一起放纸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