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含笑问:“夫人是预备下次入宫穿么?”
楚国夫人笑而不答,须臾道:“织绫务送入宫中的缂丝衣物,用的无非是吉祥纹样生色花,均不如这件雅致。”
赵廷美的声音忽然冷冷地自门边响起:“官家的李夫人要被册封为德妃了,你可是准备在她册封礼上穿这件衣裳?”
楚国夫人一怔,旋即满面笑容地上前相迎:“大王怎么有空来看我的衣裳?”
赵廷美不理她,径直走到刘娥面前,上下打量那件缂丝大袖衣,然后侧首命令楚国夫人:“这件列入给德妃的贺礼,稍后送入宫去。”
楚国夫人愕然,然后忿忿道:“这可是孤品,我花费重金千里迢迢派人去江南买来的!”
“你也知道是孤品?”赵廷美冷笑,顷刻间已拉下脸来,厉声斥道,“你上次戴那掬水弄月的头面,已然在宫中风光无两,德妃册封礼上你还想如法炮制,穿一身孤品衣裳去抢她风头?”
楚国夫人气馁,嘀咕道:“我只是不爱那些循规蹈矩的锦绣衣裳……”
“论身份,李夫人是官家娘子;论年龄,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跟她争什么?”赵廷美叹息,又和缓了语气命道,“如今你衣着打扮,乃至说话措辞,都要平淡谦和,切勿引人瞩目,更别存心与嫔御较劲,让人觉得你僭越。”
楚国夫人虽不满,但见赵廷美神色,亦不敢反驳,只得郁闷地颔首称是。
若是以往,赵廷美并不会过多关注妻子服饰,但经陈国夫人珍珠之事,已知女眷妆容言行不慎随时会招致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如今自己又有了不臣之心,更是处处小心,生怕楚国夫人再来添乱。每次她入宫,总恨不得她穿得如寻常老妇一般,混迹于芸芸众生中,不会引来赵炅狐疑目光半瞬迂回才好。
然而他的心思,楚国夫人并不十分明了,还道夫君谨守天家仪制,才要求自己一味谦让。虽说被迫同意将那件缂丝大袖衣送给德妃,但一想到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绝世华服将穿在李清瞳身上,心头便如被刀狠狠剜了一块,几欲滴血。
次日小妍把缂丝大袖衣盛入紫檀礼盒中,呈给楚国夫人过目。楚国夫人黯然看看,挥手命她阖上。小妍正准备送入库房,楚国夫人忽然睁目,问:“这衣裳还没薰香吧?”
小妍一愣,道:“这是新衣,不曾薰香。”
楚国夫人欣然端坐,一瞥刘娥,吩咐:“刘娥,你去潘楼街上的韩氏香木堂,向店主韩俦买一些黑角沉来,我要亲自为德妃娘子合一款防蛀衣香。”
刘娥有些讶异:“送入宫的衣裳要先薰香?”
楚国夫人道:“原非必须,但这是礼品,德妃收下后若不喜欢便会长年存于库房中,若遭虫蠹,岂不可惜?所以不如先用上品香药薰薰防蛀。”
刘娥迟疑道:“若德妃娘子不喜欢这衣香……”
楚国夫人一哂:“不会的,她爱什么香我知道。那韩俦是江南李主的名臣韩熙载之子,他家的香有不少比宫中的还好,那黑角沉,我看近年海南贡品中都没品质这么上佳的。快去吧,我要合的香,须黑角沉定香。”
沉香中积年老木,外皮俱朽,而不坏之木心,坚黑沉水者,称黑角沉。黑角沉含香脂极多,色如乌文木而有光泽,为沉香中上品。用来合香薰衣,黑角沉油脂逸出,附于衣物上,其味芳郁,虽经浣洗而香不易散。楚国夫人欲以其合香,也是暗暗希望自己的香品能长附那袭华服之上,将来衣裳虽被李清瞳穿着,但这缕挥之不去的香气也沉默而顽固地证明着,它曾为楚国夫人拥有。
刘娥领命,来到潘楼街上。
此地游人甚多,街道两侧各类店铺一字排开,既有珠翠首饰、刺绣衣物等闺阁用品,也售卖马鞍弓箭和文房四宝等男子爱物。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刘娥亦于其中东看看,西转转。拿起一把高丽摺叠扇打开瞧瞧,摆个文士身姿,再转身走向一家首饰铺,拿起一只玉镯暗自估估价,向店家问了价格,又含笑放回原处。
她近日尽心服侍楚国夫人,远离秦王,楚国夫人渐渐不像以前那么对她满怀戒备,亦有了好脸色,两人堪称相处融洽,所以刘娥心情颇佳,见天日尚早,便先在潘楼街上逛逛,没立即去韩氏香木堂。
而在她斜对面的街边,独自闲逛的赵元侃正百无聊赖地从一个摊位上提起一把猎弓。
赵元侃将弓箭徐徐拉满,移向人群作势瞄准,转了半圈,不远处的刘娥于不经意间步入他视野。
赵元侃惊喜地把弓放回原处,朝刘娥疾行两步,忽然又放缓步履,悄悄地朝她身后走去。正斟酌着如何与她打招呼,却见她刚买下一些五彩丝线,付钱时从袖中带出一张纸条,落于地上。
刘娥浑然不知,亦未发现赵元侃,捋捋头发,又逛着街缓步走开。
赵元侃走过去拾起她遗落的纸条,见上面写着韩氏香木堂的地址,下方另有一行小字:江南旧藏黑角沉二两。
赵元侃略一沉吟,旋即迅速越过刘娥,朝韩氏香木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