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侃身后的人策马如电掣,冲上前来,与他并驾齐驱,略超过一个马头,回首朝他一笑。赵元侃定睛一瞧,发现是自己长兄元佐。
赵元侃不由微笑,抛下树枝,向元佐抱拳:“大哥。”
赵元佐收敛笑容,暗含责备地说道:“你的黄金,做些什么不好,这样胡花。若是爹爹听说此事,又该斥责你染了一身纨绔习气。”
赵元侃一愣,转念一想,笑:“原来大哥也去逛庙会。”
赵元佐道:“我见今日有番商来,想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稀罕的香药。听说那珍珠卖出天价,便信步过去看看,没想到竟看见你豪掷黄金帮那小姑娘……你年岁渐长,懂得怜香惜玉了?还会千金买佳人一笑。”
赵元侃从容解释:“我帮她,是因为她是代国公潘美的女儿。代国公南征北战,为大宋立下赫赫战功,称得上是一代豪杰。他这女儿,是骄纵了些,理应吃点苦头,但众目睽睽之下受人围观奚落,遭番商逼迫耻笑,日后若有人传出去,恐怕也会损及代国公乃至大宋的威名。我原不差这点金子,顺势帮帮她也无妨。”
赵元佐略一思量,也浅笑颔首:“有几分道理。若代国公日后知道你如此帮他女儿,大概会对爹爹更感恩,觉得自己忠心卫国有善报,天家恩泽,荫及妻女。如此,爹爹那边,你也说得过去。”
赵元侃笑而不答,心头掠过未曾与大哥细说的另一幕:他当时在围观珍珠的人群外驻马而立,眺望刘娥与潘宝璐竞价,刘娥诱导潘宝璐叫出百两黄金的天价后悠然离去。潘宝璐遭人口诛,处境窘迫,刘娥含笑走过他身边,目不斜视,浑然没发现他的存在。就在她与他即将擦身而过那一瞬,他作了个决定,扬声唤张耆,把置于马上、准备买宝物的金子抛给他,目示潘宝璐:“把金子给姑娘送去。”
刘娥闻言步履如他所料地一滞,侧首看他。他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朝她微微欠身,不发一言,只遗她一缕讳莫如深的浅淡笑意。
那一刻,看见刘娥如履春风的喜悦迅速淡去,他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快意,就像小时候,云阳公主梳了个自觉得意的小辫,在宫中走来走去,美得不行,他悄悄走过去,把一只毛毛虫放在云阳公主头上,再风一般地跑开,云阳公主哇哇大叫,甩开毛毛虫,又立马让人拆了辫子,把头洗了七八遍……
他带着彼时的心情对刘娥微笑。不可说,不可说,一切都让她猜去吧。千金买这个明慧女子此后多日迂回于心的反复猜度,比买所谓佳人含嫣一笑,值得多了。
赵元侃着意看了看面前如芝兰玉树般的大哥,心道,若论温柔才情,想必我永远望尘莫及,但换个法子令我在她心里留下痕迹,也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想什么呢?”赵元佐见他久久不言,不禁问道。
赵元侃一笑:“我在想,我们兄弟许久未曾在一起骑马了,也不知赛起马来,我是否还会输给大哥,今天正好来比一比……驾!”
说完催马朝前飞驰。赵元佐微微摆首,无奈地笑笑,暗觉这个同胞弟弟兀自十分孩子气,但亦挥鞭赶上。两兄弟一前一后,策马奔腾,逐日而去。
赵元佐目睹刘娥为明珠竞价,暗暗觉得诧异,不知她为何会愿意出重金购买这几粒珍珠。与元侃道别后,赵元佐又前往龚美铺子,见刘娥已回秦王府,经龚美诉说,才知竞价之事原委。赵元佐问龚美此后刘娥是否寻到中意的宝石,龚美愁眉苦脸地摇头:“没有。妹妹见天色已晚,必须回秦王府了,说会再想法子。所剩时日不多,也不知这法子能不能想出来。”
赵元佐随后再往秦王府,赵廷美依旧拉他饮酒论剑,元佐留心观察,周围却不见刘娥身影,他亦不好直问叔父,与廷美叙谈直中宵,方才告辞离开。
因他自幼出入秦王府,府中上下待他如同秦王家人,并不十分客套。他轻车熟路地自行从书斋穿过花园,朝大门处走去。其间经过织房附近,忽闻织房院中传来一阵捣练声,不似平常听到过的那么均匀有节奏,而是一声缓似一声,声音沉闷,捣练之人像是已疲惫不堪。
赵元佐心中一动,想起刘娥此时供职于织房,遂快步前往。轻轻推开织房院落的门,但见院中立有数十木架,每个木架上晾有一匹煮过的丝质白练,正迎着从门外涌入的风漫天飞舞。他徐徐步入这丝绢波澜深处,见庭中有一穿半臂、系襦裙的女子正高举木杵,一下一下地捣着砧板上的白练。
他无声地朝她走去,直到影子落在她面前白练上,被她察觉。
她蓦然回首,眼神乍惊乍喜:“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