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继续旋转着落下。
潘宝璐眼神急切,苏易简蹙眉不悦,潘美凝眸紧盯,潘夫人掩口注视,龚美好奇地在人群中仰望,赵元侃冷眼旁观,钱砚琳隐有忧色,其余围观者呆呆仰望。
苏易简一拉马首,调换方向,迅速躲避。
周围观众见状元要走,一涌而上要争夺绣球,龚美被后面的人推搡,不由自主地被推到前方。
绣球落下,正巧打中龚美的头。龚美下意识地去接,把球牢牢接在手中。
潘宝璐定睛朝下一看,龚美也正望上看。
龚美肤色黝黑,五官甚是朴实无华,衣着简素,且是寻常劳作者穿的短衫,此刻表情呆滞,愣怔着看潘宝璐,似还未明白现下情形。
潘宝璐倒抽一口凉气,怒从心中起,一指龚美:“何处来的刁民,竟敢混入代国公宅中,胡乱抢夺绣球!”
龚美听她言辞无礼,心里也有气,忿忿道:“谁抢你绣球?我是被后面的人推上来的!”
潘宝璐道:“你站的位置,方才明明是状元的。”
龚美了然道:“这么说,你是想把球抛给状元,那我还给他。”
龚美径直把球递到附近的苏易简面前。
苏易简笑而摆首:“潘家小娘子以绣球选婿,绣球既击中兄台,想必兄台应有此良缘,易简岂敢违背天意,掠人之美。”
潘宝璐气苦,但觉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境地,惊惧之下口不择言:“什么良缘!什么天意!瞧他这般穷酸,给我家当仆人我都嫌寒碜,竟还有脸混进来抢绣球,谁借他的胆?”旋即目示楼下家仆,命道:“你们快去把球给我取回来!”
众仆答应,就要去抢龚美手中的绣球,一只女子的手忽然从侧面伸来,拨开了绣球。
截下绣球的是刚刚赶到此处的刘娥。球刚要坠地,她以足尖勾起,分别以足弓与膝颠了几下,然后着力一挑,球跃过头又坠下,她以右肩承之,让球沿着右臂滚入手中,手腕再一旋,将球接住,赢得围观者一片喝彩。
刘娥托着绣球笑吟吟地对潘宝璐道:“你既然决定以这种不慎重的方式选婿,自然知道结果随机缘而定,应该有面对意外的准备。众目睽睽之下,你球击中我义兄,不但不认账,还恶言伤人,真是好没道理。”
潘宝璐怒道:“你这野丫头是哪来的?满口胡言乱语!”
刘娥道:“你堂堂一位国公千金,理应一诺千金,却如此不诚信,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围观者亦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没错,潘家小娘子绣球抛给谁就应该嫁给谁,不能反悔。”
潘宝璐一时无措,气得跺脚,朝刘娥斥道,“你定与你那义兄筹谋好了,今日是来故意捣乱,企图攀龙附凤吧!”又含泪直唤潘美:“爹爹,快把这野丫头和那穷鬼赶出去!”
龚美见潘宅众人虎视眈眈,亦想息事宁人,悄悄拉刘娥袖角:“妹妹,我没想娶她,我们快走吧。”
刘娥却不答应,又上前一步,对潘宝璐道:“你别以己度人,我们从未想攀龙附凤。我义兄或许配不上你的高贵门第,但你又何尝配得上他的淳朴善良?用不着你赶,我们会走。收起你的爪子,别亮出你的牙齿,否则今日你这副尊容,会随着这里的见证者口口相传,令整个汴京城人尽皆知。”
刘娥把手中球抛出,扬手一击,球直直地飞往楼上,险些击到潘宝璐的头。潘宝璐急忙躲避,踉跄之下险些跌倒。
潘美亦怒,手指刘娥:“来人呀,把她押下,送开封府!”
潘宅仆人闻言围聚过去,欲捕刘娥。苏易简立时下马,挡在刘娥身前,向潘美长揖:“代国公请恕易简婚约在身,有负令爱美意。而这位姑娘出言卤莽,惊扰令爱,也因易简而起,易简代她致歉,望代国公及令爱念她年少,原谅她今日所为。异日易简必备礼登门拜访,郑重道歉。”
潘美含怒不言。旁观的赵元侃朝钱惟演附耳说了几句话,钱惟演颔首,站出来朝潘美拱手道:“代国公,婚姻大事须两厢情愿,令爱既不愿意与那位兄台成亲,你们好好协商便是,不宜大动干戈,再生枝节。此事若闹大,恐怕京中物议喧哗,导致代国公遭同僚弹劾。孰轻孰重,还望国公掂量。”
潘美隐有一惊,沉吟须臾,然后对钱惟演微笑:“公子言之有理。小女失态,我会命她闭门思过。”回首对潘宝璐斥道,“还不快回房!”
潘宝璐掩面抽泣着离开。
潘美又不动声色地对龚美、刘娥道:“烦请二位到厅中饮茶,我们叙谈叙谈。”
龚美犹豫,刘娥则开口回应:“叙谈什么?可是要与我义兄商议聘礼嫁妆之事?”
围观者哄笑。潘美恼怒地侧首。
刘娥又道:“没什么好说的,惟望你对你家千金多加教导。就此别过。”
刘娥朝潘美抱拳施了一礼,随即拉着龚美离去。
潘美凝视他们身影,目中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