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心莹已经很久未与祖父母、爹娘、兄嫂、从子同案而食了。
她爹言公彦任京兆尹一职,公事繁多。事情一多,处理得晚了,坊门关闭,在京兆府睡下是常有的事。听闻前几任京兆府尹都做不长久,最长的也只有两三年,而言公彦竟做了八年。可毕竟年过半百,有些事力不从心,近日也有迁职之意,陛下因还未有合适的继任人选,便未应许。而她阿兄言照玉近年也升至京兆府司录参军事,自己的事忙完之后,也帮言公彦做事,二人常常都不归家。
她心里虽难受,但一家人难得坐一起吃饭,她不想败家人兴致,只能强颜欢笑。
元日前夜,皇帝依旧例大宴百官。言公彦为从三品官,自然要去。往年都饮宴至天明,想来今年也无例外。言照玉品阶不够,留在家中。
少了言公彦,这饮食间便更冷清了些。她娘邱淑不苟言笑,言照玉最严肃,不是说笑的性子。除了她嫁去琅琊的长姐,便只有言公彦不算严肃了。二人都不在也只能靠邱淑主持大局了。
元日后官员依旧有三日假。可众人还未从新岁的喜悦中抽离,官员便要开始上朝了,元日真正结束。不过很多人又开始期待另一个重要日子。
上元夜转眼便至。
金吾弛禁。各城门、坊门、宫门皆大开,许百姓夜行。
言心莹一家自然也要出门夜游观灯。
京城万灯齐明,荧荧如白昼。通衢大道,车马骈阗,百姓扶老携幼,欢笑不绝。
言公彦对言府中人说道:“人太多了,都当心些,互相牵好了。”
言心莹索性说:“阿爹,人多易散,不如分散观灯,各自还家。爹娘牵着祖父母,兄嫂携阿贽一道。我与阿梅在一处。”
言公彦道:“如此也好,阿莹,你带些家僮护卫。”
言心莹忙拉过梅英的手,边走边高声回道:“不必了!”她听见言公彦在身后呼唤,也不回头。
北面朱雀门有约十丈高的黄龙吐水灯,数百宫人于其下连袂踏歌;南面燃灯万盏,形制各异,百姓观万千火树银花,自喜笑颜开。
言心莹也不禁为之一笑,却只是一瞬。她深处喧闹之中,一切尽收眼底,众人的笑语撞进了她耳里,却染不进她心底,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想到这喧嚣散后,连别人的喜乐都感受不到,会更落寞,言心莹不欲再看。她远离喧闹而去,当从未离开过。
不多时,便快走到崇贤坊南门,远远见一素衣人立在门前。她起初并未在意,但随着与那人距离越来越近,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个时辰,大多数人还夜游未归,坊内连家僮都不会有,那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会是在等人吗?
待她看清那人身形,那种奇异的感觉强烈到顶峰,她平静多时的心忽然疯狂跳动。
那人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也微微侧首。
他以白巾遮面,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一双难辨情绪的眼。
当看清那人眉眼,言心莹紧张、震惊、欣喜到心都在痛。
那人却忽然回首,快步向西去。
言心莹惊觉,迅速追上去,她想喊一声,让他别走,却怎么也喊不出。
素衣人一直快步走着,她奋力跑,才追上,在快抓到他衣袖时,忽然绊了下,重重摔在地上。
她顾不上疼,满心只想着,他会停下来,他会停下来吗?转念一想,不停又如何?不停便站起来追上去,最重要的是要追上他。
她迅速撑起身,却发现那人当真停了。停在七步之外,背对着她。
她起身,深深地吐息,开口却是哭腔:“云卿……是你么?”